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凌天恒低沉的声音复述着叶晓月方才分享的句子,目光落在她清秀的侧脸上。
“孔融的名句。能告诉我,你为何对它情有独钟?”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探究,这在冷冽惯常的他身上并不常见。
叶晓月微微侧头,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轻划,陷入短暂的思索。
“这句……”她轻声开口,眼神清亮,“作为文章的开篇或议论的引子,寥寥数字便能勾勒出深沉的意境,奠定厚重的基调。更重要的是,它精准地道出了时光飞逝的本质,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含蓄地警醒着人们珍惜当下,莫负流年。”
“嗯。”凌天恒颔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
他凝视着她,仿佛期待她分享更多心灵的触动。“还有偏爱的诗句或词句吗?不妨说来听听。”
叶晓月唇角微弯,带着分享的愉悦,轻声吟诵:“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纳兰性德的词句带着天生的哀婉,从她口中流出,平添几分清寂。
“《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凌天恒几乎是立刻接上,声音清晰,“我也曾为此句动容。设想世间情谊皆能定格于初遇的美好,便不会有后来秋风画扇的悲凉与离散之苦。”
他顿了顿,眼神倏然转冷,锋芒锐利如出鞘之刃,语气也染上明显的厌恶,“只是后面那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虚伪矫饰,令人不齿。”那厌恶背后,似乎沉淀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冰冷的往事。
叶晓月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的瞬间转变,那锐利的眼神让她心头微微一紧。她没有贸然追问,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将话题轻轻转向他:“那么你呢?可有钟情的句子愿与我分享?”
凌天恒眼中的锋芒渐渐敛去,恢复了些许平静,他看向叶晓月,目光专注:“‘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执着。
他顿了顿,“卓文君的《白头吟》,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当然知道。”叶晓月点头,笑意清浅。她合上手中的书,声音清越而流畅,一字一句地背诵起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少女专注的神情,低缓而坚定的吟诵,仿佛将诗中那份决绝与期许重新唤醒。
凌天恒听得入了神。
他凝视着叶晓月,仿佛被那纯净的诵念声牵引,思绪飘远,连叶晓月唤了他两声都未曾察觉。
直到一个带着明显不悦的清亮女声打破了这份沉静:“班长,你们来得可真早啊。”雷欣抱着精致的书包回到座位上,视线在凌天恒和叶晓月之间逡巡,笑容甜美却难掩眼底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刺意。
凌天恒猛地回神,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敛去所有柔和的表情,恢复成惯常的淡漠。他甚至没有抬眼看雷欣一眼,便低下头,拿起笔在习题册上疾书起来,用冰冷的沉默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叶晓月感受到空气中骤然冷却的温度和雷欣投射过来的灼人目光,只得礼貌性地回应:“早,我们也刚到不久。”她的声音温和,却也带着几分疏离。
雷欣见凌天恒毫无反应,只有叶晓月回应,心中一阵窒闷与嫌恶。
她维持着表面的笑容,带着一身昂贵香水的尾调,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精心打理的发梢都仿佛带着不满的弧度。
教室里渐渐坐满了属于这个特殊群体的少年少女们,衣饰低调却处处透着不凡的细节。
早读的铃声准时响起,英语课本被翻开,如同每一所高中一样,第一个单词毫不意外地依旧是“abandon”。
琅琅读书声很快汇聚成一股洪流,淹没了清晨校园最后的宁静,也暂时掩盖了所有暗流涌动的复杂心绪。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泼洒在空旷的操场上,镀了一层浅金,却驱不散跑道边缘那份沉重的寒意。夏晓琳独自徘徊着,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金属栏杆,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她眉心微蹙,清澈的眼眸里蒙着一层散不开的薄雾,脚下被阳光拉长的影子显得分外孤寂而沉重。
“夏晓琳!”一声尖锐的呼唤自身后炸响,如同冰锥刺破宁静。夏晓琳猛地转身,心脏骤然收紧——果然是赵婷。
赵婷慵懒地斜倚着篮球架,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姿态看似闲散,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
她身后站着两个同样衣着奢华却气质蛮横的女生,双臂抱胸,唇角挂着不怀好意的弧度。她们是青浦圈子里依附赵家的旁支,向来唯赵婷马首是瞻。
“你想干什么?”夏晓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脊背瞬间绷直如弦,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但尾音仍泄露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赵婷吐出一个烟圈,烟雾模糊了她精致的妆容下那抹跋扈:“简单,”她开门见山,仿佛在陈述一项理所当然的交易,“帮我搞定夏默令。”
夏晓琳的眉头立刻拧紧,拒绝得斩钉截铁:“你喜欢他,自己去追。”她深知赵婷骄纵成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更不愿将好友夏默令卷入这摊污泥之中。
“你帮不帮我?!”赵婷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神瞬间凌厉如刀锋。她身后的两个女生如同接收到指令的猎犬,立刻上前一步,形成咄咄逼人的包围之势,无形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凭什么要帮你!”夏晓琳倔强地扬起下巴,属于夏家小姐的骄傲在她眼中燃烧,即使面对强权,那份骨气也未折损分毫。
“就凭我乐意!”赵婷嗤笑一声,狠狠掐灭烟蒂,火星在她指尖瞬间黯淡。她眼神一厉,喝道:“给我摁住她!”
两个女生动作迅猛,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夏晓琳纤细的手臂,巨大的力量让她瞬间动弹不得,腕骨传来尖锐的痛感。
“你又想干什么?放开我!”夏晓琳奋力挣扎,身体扭动着,白皙的手腕迅速泛起红痕,屈辱感比疼痛更甚地灼烧着她的神经。
赵婷踱步上前,带着凉意的指甲尖刻意划过夏晓琳的脸颊,随后将带着浓重烟草味的呼吸喷在她脸上:“除非你答应帮我追夏默令。”
那混合着尼古丁气息的触碰让夏晓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可能!你做梦!”她的抗拒清晰而决绝,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不识抬举!”赵婷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彻底激怒,扬手就是一记狠戾的耳光。“啪!”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异常刺耳。
夏晓琳的脸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头被打得偏向一侧,细碎的发丝粘在唇角,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屈服,依旧倔强地、充满怒火地瞪着赵婷。
迟迟不见夏晓琳回教室的赵雨萱,心头的不安如同藤蔓般疯长。
凭着直觉,她匆匆寻到操场。眼前的景象让她全身血液瞬间冻结——她最重要的朋友夏晓琳,正被她的堂表姐赵婷按着羞辱!
“你们在干什么?!老夏!你怎么了?!”赵雨萱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震惊而尖锐失控,她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小狗,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赵婷瞥见赵雨萱,眼中掠过一丝被打扰的厌烦,但语气还算克制:“赵雨萱?这里没你的事,一边去!”家族内部尚存的那点稀薄情面,让她没有立刻撕破脸。
“赵婷!你到底想干什么!”赵雨萱毫不犹豫地挡在狼狈的夏晓琳身前,怒视着这个令她深恶痛绝的亲戚,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赵婷无所谓地撇撇嘴,语调轻佻依旧:“不干什么啊,就想让她帮我个小忙,追夏默令而已。怎么,你也想插手?”
赵雨萱看着赵婷那副无耻又理所当然的嘴脸,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你喜欢你自己怎么不去追!马上放开夏晓琳!立刻!马上!”她拿出赵家小姐应有的强硬姿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
“凭什么要我去追!”赵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声中充满了对赵雨萱“天真”的鄙夷。她对这种挡在她“乐趣”前的“正义感”厌烦透顶。
“你简直让我恶心透了!”赵雨萱的鄙夷和愤怒达到了顶点,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放人!”她厉声命令。
夏晓琳看着为自己出头而深陷险境的赵雨萱,急得眼眶通红,大声嘶喊:“雨萱!你快走!别管我!快去找老师!!!”
赵雨萱闻言,立刻转身想冲向教学楼求救。然而,赵婷另一个手下早有防备,眼疾手快地几步上前,一把死死攥住了赵雨萱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放开我!你们疯了?!”赵雨萱奋力扭动身体,剧烈挣扎,凌厉的眼神扫过扣住她的女生,“敢动我和夏晓琳,你们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赵氏和夏氏,是你们能随意招惹的?!”她试图用家族的力量震慑对方。
扣住她的女生脸色果然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犹豫。赵氏和夏氏在青浦的根基和影响力,绝非她们这种依附者能够承受其怒火的。
“哼!少拿家族压人!”赵婷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扭曲的自信和狂妄,“出了任何事,我赵婷担着!给我把她摁住了!注意点,别伤着我‘妹妹’!”她刻意加重了“担着”和“妹妹”的语调,既是给手下壮胆,也维系着那点虚伪的“亲戚情分”。
有了赵婷这句“保证”,手下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脸上的恐惧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助纣为虐的凶狠。
她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粗暴地将赵雨萱拖拽到远离冲突中心的篮球架旁,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和手臂。
“放手!你们这群混蛋!放开我!”赵雨萱的双脚徒劳地蹬着地面,精致的发髻彻底散开,乌黑的长发狼狈地披散下来,屈辱和愤怒的泪水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老实点!老大这是为你好!别不识相!”扣着她的女生喘着粗气呵斥,语气强硬却掩饰不住一丝心虚。
力量的悬殊让赵雨萱的挣扎变得苍白而绝望。就在这时,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再次扬起了手——
“啪!啪!”又是几声清脆狠戾的耳光,重重地甩在夏晓琳苍白且已红肿的脸颊上。那声音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赵雨萱的心上,让她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老夏——!!!”赵雨萱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哭喊,积蓄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
看着最好的朋友在自己面前承受屈辱和暴力,自己却被禁锢得如同砧板上的鱼肉,那股撕裂灵魂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疯狂地撕扯着她。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哀切的哭腔:“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住手啊!!!”
然而赵婷充耳不闻,甚至被夏晓琳那不屈的眼神和赵雨萱的哭喊刺激得更加亢奋,下手愈发凶狠。
清脆的耳光声、沉闷的踹击声与赵雨萱绝望的哀求和哭泣声,在空旷操场的回音壁上碰撞、重叠,奏响一曲残忍的悲鸣。
“帮不帮我?!说话!骨头还挺硬?!”赵婷的声音带着扭曲的快意和狰狞。
回应她的,是夏晓琳积蓄了所有怒火和屈辱,狠狠啐向她脸的一口血沫!
“贱人!”赵婷彻底被这最后的一击激得理智尽失,脸上温热的液体点燃了她所有的暴虐。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一把狠狠揪住夏晓琳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另一只手左右开弓,耳光如同密集的冰雹般落下,同时抬起穿着昂贵小皮鞋的脚,狠狠地踹向夏晓琳的腹部和小腿。
“求求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赵雨萱的声音已经哭得嘶哑变形,只剩下气若游丝、带着无尽痛苦的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窒息。
赵婷疯狂的施虐仿佛永无止境,直到——
“叮铃铃——!!!!!”
尖锐刺耳的上课铃声,如同划破地狱的利刃,骤然响彻校园,也终于将这残忍到极致的一幕无情打断。
教室里,洛老师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两个突兀的空位上,眉头紧紧锁起。夏晓琳和赵雨萱依旧不见踪影。她敲了敲讲台,声音带着疑惑和一丝紧绷:“夏晓琳和赵雨萱人呢?有谁看到她们了?”
教室里一片沉默,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中午都没人留意到她们的动向。
洛老师锐利的目光投向叶晓月:“副班长,你去找找看。别是出了什么事。”
叶晓月心头那丝不祥的疑虑瞬间被放大,她立刻应声而起,快步走出教学楼。午后的阳光依旧明亮,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
她目光急切地扫过安静的校园,脚步匆匆。当视线掠过操场边缘,触及篮球架下那一幕时,她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脚步倏然钉在原地。
阳光,清晰地勾勒出操场上那幅残酷的图景:被摁倒在地、衣衫凌乱、脸颊红肿、嘴角带着血丝、眼神却依旧倔强的夏晓琳;被死死按在篮球架柱上,满脸泪痕、发丝散乱、眼神空洞绝望的赵雨萱;以及那个面目狰狞、喘着粗气、手上动作似乎因铃声而刚停下的赵婷,和她那两个同样一脸凶狠与不安的跟班。
叶晓月纤细的身影僵立在操场入口,午后的风拂过她的裙摆,却无法吹散她眼中瞬间涌起的巨大震惊和无措。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刺耳的铃声还在校园上空尖锐地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