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汪往台下扫视了一圈，目光越过前排几个跃跃欲试的脑袋，精准地落在后排微微低着头的叶晓月身上：“好像这么久了，都没看到你们副班长上来练过题？这样吧，叶晓月，上来把这道题解出来。”
叶晓月闻声微怔，随即起身。
她走路时背脊挺直，步伐从容，动作自带一种沉静的韵律感。走上讲台，指尖触到微凉的粉笔，她略一沉吟，便在墨绿色的黑板上流畅地书写起来。粉笔尖划过板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简洁的公式和清晰的推理步骤如溪流般铺展。不一会儿，一个干净利落的答案便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老汪双手抱臂站在一旁，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赞许的光。他微微颔首，手指点了点黑板：“嗯，可以！解题思路清晰，步骤简洁，不拖泥带水。大家参照一下叶晓月的解法，回座位上去吧。”
叶晓月轻声谢过老师，将沾了粉笔灰的手指在讲台边沿轻轻蹭了蹭，才转身走下讲台。回到座位时，她不动声色地抽出纸巾擦拭指尖，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同桌。
凌天恒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头微微低垂，视线牢牢钉在摊开的物理课本上，仿佛讲台上的动静与他无关。叶晓月注意到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时，动作在半秒间有极其微妙的停顿，像是在思考某个难点，随即又恢复了匀速的翻阅。
看着他那几乎隔绝外界的专注侧影，叶晓月心底悄然浮起一丝好奇：“这学期眼看就要过去了，我对这位同桌的了解，却似乎还停留在传言层面。都说他独来独往，难以接近，说起来，坐他旁边，倒有种莫名的心安感。”这念头一闪而过，却被她压了下去，随即拿出笔记开始整理。
上午的课程在笔尖沙沙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敲响，清脆的铃声还在走廊回荡，夏晓琳和赵雨萱就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
“班长，走啦走啦，吃饭！”夏晓琳一把挽住叶晓月的胳膊，语气轻快，带着撒娇的意味。
叶晓月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无奈地“嗯”了一声，只得放下刚收拾一半的书，被她们俩一左一右簇拥着涌向食堂。午间的阳光刺眼，穿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上午的数学课简直是在听天书嘛！”夏晓琳边走边夸张地揉着太阳穴，“最后那道大题，要不是老赵眼疾手快给我提示，老汪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啧啧，我骨头都要被冻酥了！”
“得了吧你，”赵雨萱毫不客气地戳穿她，顺手替叶晓月整理了一下被夏晓琳拽歪的衣领，“还不是你睡觉，老汪讲得多有意思啊，深入浅出的。班长，我实名举报，老夏急需你的补习！”
“喂！”夏晓琳不满地抗议，“数学物理就是很难啊！你们摸着良心说，它是不是像修仙秘籍一样，境界越高，字越看不懂？从小学的简单加减到现在的微积分黑洞，这落差谁受得了啊！”她皱着脸，仿佛真的被无形的“经书”压垮了。
叶晓月看着好友生动的表情，忍不住莞尔，温声安抚：“好啦，别抱怨了，多做做练习，找到规律就好。”她的声音平静，带着天然的安抚力。
三人说笑间已到了食堂。浓郁的饭菜香混合着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打好饭菜，她们在靠窗的角落找到一张四人位的空桌。
刚坐下没吃几口，夏晓琳突然眼睛一亮，用手肘使劲捅了捅叶晓月的胳膊，压得极低的声音里满是惊讶和八卦：“快看快看！两点钟方向！赵凡构和赵婷！他们居然在一起打饭？！”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发现新大陆”的光芒。
叶晓月和赵雨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不远处，赵凡构端着两个餐盘，正侧头和端着汤碗的赵婷说着什么。赵凡构看起来挺殷勤，指着她们这边的方向，似乎想拉赵婷过来坐。赵雨萱目睹这一幕，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脸色沉了下去，语气带着明显的嫌恶：“不是吧……这两人……搅和到一起去了？”她本能地感到一丝麻烦的气息。
叶晓月对这种八卦兴趣缺缺，她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安——以赵婷和夏晓琳的过往过节，赵婷很可能借机生事。她收回目光，低声提醒身边明显也开始紧张的夏晓琳：“别管他们，我们快吃。” 她下意识加快了咀嚼的速度。“哼，管他们呢，爱怎样怎样，只要别来惹我们就……”夏晓琳撇撇嘴，小声嘟囔，试图用不屑掩盖紧张。然而，“行”字还没出口，那句“怕什么来什么”的俗语就应验了。
赵婷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很快锁定了她们。她下巴一扬，扯出一个带着挑衅意味的笑容，拉着赵凡构就径直走了过来。高跟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嘈杂食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哟——”赵婷人未到声先至，那刻意拔高的、带着尖锐尾音的调子瞬间吸引了附近几桌同学的注意。
她停在桌边，双臂环抱，居高临下地看着夏晓琳，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这不是我们夏大小姐吗？怎么，身体终于养好了？哎呀，瞧我这记性，都过去这么久了，怕是早好了吧？”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赵凡构站在她身侧，也扯出一个轻佻的笑容，目光扫过三人，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啊，吃个饭都要扎堆儿，怎么，人多壮胆啊？还是‘抱团取暖’呢？”他把“抱团取暖”四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嘲讽。
夏晓琳的脸“腾”地涨红了，一股热血涌上头，“唰”地就要站起来。那股憋屈和怒火让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叶晓月眼疾手快，在桌面下紧紧按住她的大腿，力道坚定。同时，叶晓月抬起头，目光如寒潭里的碎冰，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迎向赵婷：“我们在吃饭。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在周围的嘈杂中清晰地传递出拒人千里的信号。
赵婷被那目光刺了一下，随即像是为自己找回场子似的，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声音更尖锐了几分：“切！没事就不能坐这儿了？食堂你家开的啊？”说着，她伸手就去拉叶晓月旁边那把空闲的椅子扶手，作势就要强行坐下。
一瞬间，叶晓月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她放在桌下的那只手猛地攥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腔里压抑的怒火和一种被冒犯的强烈不适感让她几乎要冲破那层刻意维持的平静。
她盯着赵婷伸出的手，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这张桌子，满了。请你们去别的地方。”她刻意强调了“请”字，却没有任何请求的意味，只有冰冷的驱逐。
这话显然激怒了赵婷。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脸上得意的笑容扭曲了一下，随即用一种夸张的、故作惊讶的腔调嚷道：“哟！好学生也学会占座霸道了？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她刻意忽略了叶晓月眼中的警告，似乎完全忘记了当初她母亲是如何在医院卑微祈求谅解的场景。
空气仿佛凝固了，火药味弥漫开来。夏晓琳气得浑身发抖，赵雨萱紧张地屏住呼吸，一只手在桌下死死抓住了叶晓月的衣角。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赵婷和赵凡构身后。他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直到他自身携带的那股淡淡的、带着清冽书卷气的存在感迫近了，才让人惊觉。
是凌天恒。
他身上还带着室外阳光的味道，额前几缕黑发被微风拂动。他没看任何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空椅子，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这桌，确实满了。”
赵婷和赵凡构听到这个声音，身体明显一僵。两人几乎是同时猛地回头，当看清是凌天恒时，脸上那副嚣张气焰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忌惮和尴尬的僵硬。
赵凡构的眼底甚至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脑海中某些被刻意遗忘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画面似乎又闪回了一下。他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套近乎：“嘿……凌同学，真巧啊。都是校友，行个方便嘛，挤挤总能坐下的。”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讨好。
凌天恒这才缓缓抬眼，那双漆黑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冷冷地扫过赵凡构的脸，只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没位置。”那目光如有实质，压迫感让赵凡构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赵婷似乎还想争辩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凌天恒却不再给他们任何机会。他径直上前一步，身体巧妙地挡住了那张空椅，然后拉开椅子，自然地坐了下来——位置恰好紧挨着叶晓月。
他高大的身形一下子填满了桌边的空隙，再没有容纳旁人的余地。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僵立的两人一眼，直接拿起筷子，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就座动作。
赵凡构和赵婷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底气。两人交换了一个憋屈又无奈的眼神，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在周围几桌同学或明或暗的注视下，灰溜溜地端着餐盘，快步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呼……”夏晓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的怒火早已被惊叹取代。她大眼睛眨巴着，凑近叶晓月，用气声激动地说，“我的天！副班长……不不不，班长！你的同桌……刚才也太帅了吧！简直天神下凡！”她看向凌天恒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
叶晓月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咚咚作响。她微微侧过脸，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身旁的凌天恒。
他正专注地吃着餐盘里的饭菜，动作斯文而规律，长长的睫毛垂着，仿佛刚才那场冲突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他周身那股沉静的气息，却奇异地驱散了叶晓月心中的紧张和后怕。一种温暖又带着强烈好奇的涟漪在她心头荡漾开：他怎么会恰好出现？是路过？还是……他看到了什么？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人，为何会在这种时刻，用如此果断直接的方式替她们解围？
之后的用餐时间安静了许多。食堂的喧嚣被无形地隔绝在他们的角落之外。叶晓月小口吃着饭，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
她注意到他握筷子的手指干净修长，翻书时也是这般沉稳……一种想要探究的念头，在这顿饭的时间里，悄然滋长了几分。
吃完饭，几人收拾餐盘起身。凌天恒依旧沉默寡言，只对叶晓月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便径直端着餐盘离开了食堂，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教学楼的人流中。
夏晓琳和赵雨萱一左一右挽住叶晓月的手臂，沿着林荫道慢慢往教室踱步。
午后的阳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斜长，投在干净的水泥地上。远处操场传来低年级同学追逐嬉闹的模糊笑声，微风拂过道路两旁枝叶繁茂的香樟树，带来阵阵清爽的草木气息。
“呼……刚才那顿饭吃得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赵雨萱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念叨一句，他们就真来堵人了！幸好班长同桌在，不然在食堂闹起来，我们三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她的忧虑很实际，尤其担心赵婷那种不管不顾的性格再次挑起事端，连累叶晓月。
夏晓琳则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眉飞色舞地学着赵婷刚才变脸的瞬间：“哈哈哈，你看到没？赵婷那脸变得，唰一下，从趾高气扬到面无人色，比京剧变脸还精彩！凌天恒那气场，啧啧，一句话一个动作，直接‘清场’！帅呆了！”她兴奋地比划着。
赵雨萱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别光顾着高兴！赵婷那人什么德性你不知道？睚眦必报！这次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这么大脸，她能善罢甘休？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等着找补呢！”她的担忧溢于言表，眉头紧紧皱着。
叶晓月没有加入她们的讨论。她微微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校服衬衫袖口磨损处微微翘起的线头。
午后的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赵雨萱的顾虑她明白，夏晓琳的兴奋她也理解，但此刻，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却是凌天恒出现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以及他坐下时那不容置疑的姿态。
樟树的清香在微风中浮动，远处操场的喧闹声仿佛隔着一层水雾，都无法驱散她心中盘旋的、越来越浓的好奇与疑惑——那个沉默的同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