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月接过那个略显分量的白色布袋,指尖清晰地感受到袋内脆桃饱满硬实的触感。
她抬眼,望向依旧伫立在院门外梧桐树荫下的凌天恒。
傍晚的风裹着一丝残留的温热拂过,她语气比方才邀请时柔和了几分,带着一种自然的疏离感:“班长,外面风里带点热,要不要进来坐会儿,喝杯水解渴?”
她的邀请平淡得像掠过水面的微风,没有刻意的挽留,只是出于同桌间应有的礼节——就如同在教室自习时,他把交换生资料递给她,两人指尖偶尔轻触又即刻分开的那种距离感。
凌天恒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紧,捏住了斜挎包的帆布肩带,指节微微泛白。
他几乎是立刻摇头,语速偏快,透着不容商量的意味:“不用了,我还有事,送完就走。”
那修剪精致的绿篱、姿态奇异的景观松,甚至脚下踩着的、纹理清晰得有些过分的青石板,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个空间的“不同”。
他虽然和母亲来过,但每次踏入这片区域,那份源于家境差异的局促感就如影随形,此刻只想尽快脱身。
叶晓月看他态度坚决,目光微敛,不再多劝。她拎起布袋转身,正要推开院门,厚重的橡木门却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
许晴系着米白色真丝围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捏着一块擦拭水渍的暗纹棉巾。
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脸上漾开温和的笑意,目光落在凌天恒身上,声音热情却不喧闹:“这不是天恒吗?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
她自然地走近几步,视线在两个孩子之间流转了一下,“刚好我在准备晚饭,快好了,不嫌弃的话就留下一起吃点儿?都是些家常饭菜,不费事的。”
“晴姨……”
凌天恒喉咙发紧,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然而,许晴那双含笑的眼睛里,只有长辈对晚辈那种质朴自然的关怀,没有一丝窥探或施舍的意味。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别墅门上繁复的铜质雕花,以及庭院里正盛开、花瓣层叠如锦的牡丹花丛,拒绝的话语像被无形的力量堵了回去。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犹豫片刻,终于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麻烦晴姨了。”
“哪里麻烦,快进来!”
许晴笑意更深,侧身让开门口。凌天恒跟在叶晓月身后,穿过弥漫着牡丹幽香的小径。
推开通往客厅的玻璃门,一股沉稳淡雅的檀木香气沁人心脾,瞬间将外面的燥热带走几分。
客厅开阔而雅致,一整面墙的进口实木书柜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藏书旁点缀着几件造型简约却颇有分量的限量艺术品;墙壁正中悬挂着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角落摆放着线条流畅的定制书桌,无一不透露出低调的格调与丰厚的底蕴。
单人沙发上,叶秋正低头审阅一份文件。
他穿着深灰色定制家居服,袖口随意地挽起一小截,露出腕间一块线条硬朗却毫不张扬的机械表。
即便是居家状态,那股源自职场的沉稳气场依旧清晰可辨。
听到声响,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凌天恒身上,没有任何探究的意味,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无波:“是凌月的儿子吧?坐。”
视线随即回到文件上,仿佛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招呼。
“叔叔好。”
凌天恒低声问候,叶秋简短地“嗯”了一声回应。这份点到即止的交流,反而巧妙地化解了凌天恒面对长辈时惯有的拘束感。
客厅另一端传来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凌天恒在沙发边缘小心地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桌旁的两个身影。
穿着浅灰定制运动套装的叶星,约莫快上初三的样子,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脚上是崭新的限量款板鞋,听到动静抬起眼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下,随即又像被烫到般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地解题。
旁边穿着淡粉色真丝连衣裙的叶晓汐,比叶星稍文静些扎着低马尾,发梢别着一枚小巧莹润的珍珠发夹,她全程低着头,只有握着钢笔的手指偶尔停顿一下,才泄露出一丝用余光偷偷观察的迹象。
两个孩子身上考究的衣着透着优渥,那份属于青春期面对陌生人的腼腆与矜持,也与凌天恒此刻的无措在无形的空气中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彼此维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天恒,渴了吧?阿姨给你倒杯水。”
许晴的声音打破了客厅里近乎凝固的空气。她转身走进开放式厨房。
不一会儿,端着一只剔透的水晶杯出来,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杯口漂浮着两片鲜翠的薄荷叶。
“水里加了点薄荷叶,凉丝丝的,解解乏气。”她微笑着将杯子递过去。
凌天恒双手接过,指尖立刻传来沁人心脾的凉意。
“谢谢晴姨。”
他轻声说完,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薄荷特有的清冽混合着泉水的甘甜滑过喉咙,瞬间驱散了从室外带来的最后一丝燥热,紧绷的神经似乎也舒缓了一点点。
这时,叶晓月拎着那袋桃子从外面进来,径直走进厨房。
冰箱门开合的轻响过后,她安静地走出来,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旁观者的沉静。
厨房里,许晴重新忙碌起来,传来利落的切菜声、高档灶具启动时低沉的嗡鸣以及油锅轻微的滋啦声。
这些细碎而充满烟火气的声响,如同暖流般悄然注入客厅,让那份因陌生和差异带来的无形压力悄然融化了几分。
约莫一刻钟后,许晴端着第一盘菜走出厨房:“开饭啦,都洗洗手过来坐吧。”
叶秋合上文件,起身走向餐厅;叶星和叶晓汐迅速收拾好书本作业,乖巧地跟在后面;叶晓月则走进厨房,端出最后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菌菇鸡汤,稳稳放在餐桌中央。
圆形的深色实木餐桌上铺着素雅的餐垫,配套的骨瓷餐具釉质细腻温润。
菜品不多,却样样精致:一盘酱色浓郁、油光发亮的可乐鸡翅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一盘晶莹剔透、缀着翠绿黄瓜丝和嫩黄姜丝的凉拌海蜇;一碗汤色清澈、翻滚着饱满菌菇和鸡块的鸡汤;还有一盘碧绿爽脆的芦笋点缀着粉嫩弹牙的虾仁,色彩明快,显然用了心思。
许晴在主位坐下,很自然地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最大最饱满的鸡翅放到凌天恒面前的骨瓷碗碟里。
“天恒,别客气,多吃点。喜欢吃什么自己夹,够不到就跟阿姨说。”她的语气就像招呼自家孩子一样平常。
凌天恒握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连忙低声道:“谢谢晴姨,我自己来就好……”
他将那块裹着诱人酱汁的鸡翅轻轻拨到碗里,低下头,小口地、认真地品尝起来,仿佛那是需要仔细斟酌的任务。
叶秋用餐时十分安静,动作从容。
他只在自己碗盘方圆之间活动,偶尔会自然而然地夹一筷子清爽的芦笋或是海蜇丝放进许晴的碗里,彼此间一个眼神交汇便已足够。
直到饭过半程,他才放下筷子,目光投向凌天恒,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慎重:“你妈妈……最近在忙些什么?”
凌天恒咀嚼的动作顿住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下口中还未完全嚼烂的饭菜,眼神垂落,盯着自己碗里剩下的一点米饭,声音显得有些干涩:“……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总是很早就出门,很晚才回来。”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迷茫和低落。
叶秋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年瞬间黯淡的神色和话语中的停顿。
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了一息,然后极其自然地拿起放在中央的白瓷汤勺,舀起两碗金黄油亮的鸡汤,分别放在叶星和叶晓汐面前:“你们俩也多喝点汤。写完作业别只顾着玩平板,有空多翻翻书。”
叶星接过汤碗,小声嘟囔:“知道了,老爸……”叶晓汐则双手捧着小巧的汤碗,小口啜饮着,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饭桌上的交谈声稀疏而克制。
碗筷轻微碰撞的声音反而成了主旋律,偶尔夹杂着许晴一两句温和的招呼“尝尝这海蜇,很脆”或者叶星低低的应答 “嗯,很好吃”。
叶晓月安静地吃着饭,目光偶尔掠过餐桌,与凌天恒不经意抬起的视线相遇。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暂接触一瞬,没有言语,只是如同在教室里交换试卷时那般,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便迅速分开,继续专注于眼前的食物。
那份属于同桌之间独有的、经过时间沉淀的默契,在无言中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