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月看着几步开外的林墨墨,心底漫上一股陌生的寒意。
记忆里的林墨墨,总是人群中最先爆发出笑声的那个,像一枚永远热烈的小太阳,暖融融地照着身边的人。
她人缘极好,即便成绩总在及格线边缘挣扎,那份毫无阴霾的明媚也让人难以忽视。
可如今……叶晓月凝视着好友苍白得过分的侧脸和眼下淡淡的青影,怎么也想不通,这样曾经鲜活的生命力,竟也会被阴霾吞噬,患上难以言说的病症。
林墨墨双手插在校服外套的口袋里,微微低着头,视线飘忽地落在脚下枯黄的草尖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叶晓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不是……应该留在家中观察吗?”
林墨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回答:“我……不想落下功课。”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羽毛。
“可你的身体……”叶晓月还想追问下去。
“别问了!”林墨墨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紧接着又迅速冷却下来,像结了一层薄冰,“和你没关系。”
她终于抬眼看向叶晓月,那双曾经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空洞洞的,仿佛隔绝了所有光源,只剩下一片疏离的灰烬。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叶晓月措手不及。
刚才还勉强维持着表面平静的林墨墨,瞬间竖起了一道冰冷的墙。
叶晓月的心揪紧了。
她鼓起勇气,试图再次靠近那堵无形的墙,声音放得更柔缓:“那你……近来好多了吗?”
她多么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林墨墨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近乎嘲讽的疲惫。
“差不多了,”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操场远处模糊的建筑轮廓,用一种谈论天气般平淡无奇的口吻补充道,“也快了。”
“那就好……”叶晓月刚松了口气,旋即捕捉到林墨墨话里那份令人心惊的漠然,“什么差不多?什么叫快了?”
林墨墨收回目光,平静地与叶晓月对视,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里映不出任何波澜,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快死了。”
“什么?!”叶晓月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因震惊而尖利起来,“为什么这么说!林墨墨!”她下意识地想抓住对方的手臂,指尖却只触碰到冰冷的空气。
叶晓月僵在原地,浑身发冷。
林墨墨脸上那份深入骨髓的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冰冷的绝望。
那不是绝望于死亡本身,而是绝望于对这人间的一切——包括生命。
“没事,”林墨墨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拂去一粒尘埃,“我都习以为常了。”
她轻轻拍了拍叶晓月的肩膀,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别意味。
“可……”叶晓月喉咙哽咽,千言万语堵在心口。
“走了,有空再聊。”
林墨墨没给她组织语言的机会,决绝地转身,径直穿过操场。
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背景下显得格外伶仃,脚步甚至没有一丝迟疑,很快便消失在操场入口的阴影里。
“这个人,你认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嗯,”叶晓月的声音有些发涩,带着尚未平复的震动,“她是我朋友,以前同班,关系挺好的。”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凌天恒的目光转回叶晓月脸上,带着一丝审视:“听她刚刚的语气,像是真的对生活没什么指望了。”他的观察很敏锐。
“但是……”叶晓月抬起头,眼神里混杂着担忧和固执,“她是我朋友啊,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下去吧?”
凌天恒似乎对她的坚持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话锋忽地一转:“对了,那个人刚刚对你说了什么?”他朝着之前楚烟明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楚烟明?”叶晓月心头一跳,“也……没什么,”她语速加快,试图掩饰,“不重要的一些话。”
凌天恒却盯着她,眼神锐利起来:“我听到他说我……‘霸’……”那个字眼卡在喉咙里,他没有完全说出来,但紧绷的脸色暴露了他并非不在意。
叶晓月的心猛地一沉。
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凌天恒的手腕,急切地打断他:“别在意他们怎么说!我相信你!”
凌天恒垂眸看着她抓住自己的手,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抬眼迎上她的目光,带着一丝近乎自嘲的试探:“那如果是真的呢?我是说,如果真有那回事,你真的会听他的话远离我吗?”
叶晓月抓着他手腕的力道更紧了些,指尖微微用力,迎着他深不见底的目光,毫不犹豫地回答:“就算是真的,我也无所谓。”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我相信你那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我……无权站在道德高处去审判你。”
这近乎无条件的信任,连她自己说出后都感到一丝心惊。
凌天恒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他静静地看了叶晓月几秒,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
半晌,他紧绷的嘴角终于软化,弯起一个极其细微、难以捉摸的弧度:“哦?那承蒙叶同学的厚爱了。”语气里听不出是调侃还是认真。
叶晓月被他看得心尖一颤,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紧抓着他的手腕。
她仿佛被烫到一般,倏地松开手,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热气。
她慌忙别开眼,却在心跳如鼓的间隙里,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地浮现:不知从何时起,眼前这张棱角分明的脸,竟让她觉得越看越顺眼。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悄然缠绕上来,搅乱了她本就纷乱的思绪。
夜幕低垂,宿舍里只亮着一盏小小的台灯。
叶晓月伏在书桌前,摊开柔软的皮质日记本,笔尖在昏黄的光晕下轻轻滑动。
她并非每日记录琐事的人,只在心绪难平或偶遇触动时才提笔。
墨蓝色的字迹在米白纸页上晕染开:
今天看着他们打球的身影,在夕阳的光晕里跃动,恍惚间,竟像是穿越时空的镜像,带我回到了初中的走廊。
那时也是这样,我趴在冰凉的栏杆上,望着楼下篮球场上那个同样矫健的身影……
笔尖停顿,她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才继续写道:
午后与墨墨在操场的相遇,她真的变了太多,如同褪色的画卷,失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
记忆中的她,是别人心底最明亮的光束,总能驱散阴霾,播撒欢笑。
可如今……为什么连她自己,都找不到一丝光亮来取暖了呢?
眼前只剩下她离去的单薄背影,和那句凉透骨髓的‘快死了’,沉沉地压在心上。
灯光晕开的字迹旁,似乎落下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湿痕,又迅速被纸张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