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猛的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
但柳红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我留下,不是为了你,李明远。”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字一句,清晰的与他划清界限,“我是为了秋姐儿。
我要看着她长大,守着她,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我不能让她有了个要被亲爹卖掉的名声之后,再让她不能在亲娘的陪伴下长大!
而且,是娘,娘和大兄大嫂还有三妹四弟,他们都对我和秋姐儿好,我想要做他们的家人。”
说到这里,柳红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明远无法动弹的双腿,:“至于你?
你该庆幸,你是娘的亲儿子,娘她对你......”
又顿了一下,柳红她才继续说:“我不和离,你就是我的郞婿,是秋姐儿的爹。
我会照顾你,但你......要听话。”
李明远脸上的狂喜僵住了,渐渐得变成了难堪和扭曲。
柳红的话,彻底剥掉了他那点儿可怜的幻想。
她留下,不是原谅,不是想重修旧好,而是为了孩子,为了李家的其他人!
“你......”
李明远他气得浑身发抖,想骂人,想发泄,可对上柳红那平静却坚定的目光时,他那些污言秽语竟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明远他第一次如此明确的意识到,眼前这个曾经逆来顺受的女人,真的不一样了。
“还有,”柳红仿佛没看到李明远眼里、脸上的愤怒,她自顾自的走到门外,门口那里放着她之前搬出去的铺盖卷。
她弯腰,费力的将铺盖卷抱起,重新放回了炕上,就在李明远睡的炕上的另一头。
“从今天起,我搬回来睡。
秋姐儿,她还是跟娘睡。”
柳红铺好被褥,直起身,看着那个躺在炕上,仰面朝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人,什么也没再说,就平静的端起那盆已经变凉的水,转身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在炕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将李明远的身影拉得老长。
屋内死寂一片。
过了有一会子,仔细去听,就听到了压抑的啜泣声来。
日上三竿的时候,柳红再次进屋,只不过,这一回她怀里是抱了一堆干草进来的。
“娘说,现在日头长了,你一天得编至少八双草鞋,才能吃饭。”
从这一天起,柳红重新搬回了李明远住得屋里,与他同住在一张炕上,伺候起了他的吃喝拉撒。
不过,李柒柒提前给柳红说好了,早晚两趟给李明远送一盆温水,倒一次尿桶;
若是当天李明远他编够了草鞋,那就可以吃饭,傍晚给他送一次饭就行了;
至于往后,李柒柒是这般和柳红说得:“红娘,娘想着,先用编草鞋磨一磨老二他那自私自利的性子;
待得老四这将来考上了举人了,娘就托人给老二打个可以移动的椅子,让他抄经养家。
他犯了错,欠了家里银子,还对不起你和秋姐儿;
既然你不走,还愿意照顾他,那他就得有个做人郎婿的样子;
他抄经挣得银钱,你就拿去花,不论是给自己做衣裳,还是给秋姐儿买饴糖都好。
你放心,老二他是腿废了,但他的手和脑子还是好用的。”
有了李柒柒这话,柳红就对未来的生活更加充满了希望。
她想着,再差......总归是能守着秋姐儿,就还有李柒柒在。
日子一天天的过,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李家的小院儿里一片静谧。
李柒柒在院里的那棵老枣树下教秋姐儿认几个简单的字,柳红在一旁做着针线,眼神不时的落在秋姐儿的身上。
雪姐儿在一旁树荫下的凉床上睡着,李柒柒间或用蒲扇为其扇去几许凉风。
(蒲扇,我找了个图,宝子们瞧瞧。
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这个?
感觉现在的小孩,可能都不认识这个了。)
李明薇和赵春娘去了后山拾柴,李明光在院子里修补农具。
至于李明远?
他在开着窗的屋里,手不停的忙着编草鞋呢。
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安宁。
然而,这份安宁很快就被一阵急促而粗鲁的叫喊声打破。
“柳红!柳红!你个死丫头,给老子滚出来!”
一个粗嘎的男声在篱笆门外响起,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声妇人尖利的哭嚎:“俺苦命的儿啊!
娘的心肝啊!
你在李家遭了大罪了!”
听着这前后态度截然不同的男声与女声,院内几人皆是一愣。
柳红手中的针线篓子“啪”的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针线撒了一地,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都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起来。
这两个音色,她太熟悉了,是她的爹娘!
李柒柒的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拍了拍吓得往她怀里钻的秋姐儿,对李明光使了个眼色。
李明光放下手头的家伙事儿,沉着脸站起身,却没有立刻去开门。
篱笆门被拍得摇摇欲坠,柳父见无人应答,竟想要用蛮力;
在“哐当”一声后,篱笆门被柳父强行推开了。
柳父柳母带着一脸横肉、眼神游移的柳小宝,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柳母她一进院子,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整个儿院子,随后她立刻就锁定了老枣树下一脸惊恐,浑身发抖的柳红。
找着人了,柳母她当即就猛的一拍大腿,一屁股直接坐到了地上去;
然后她就开始嚎啕大哭,她哭喊的声音很是刺耳难听。
李柒柒抱着秋姐儿,皱着眉看柳母的表演;
你别说,柳母这演技当真是不差的;
竟是真的当场就挤出了泪来!
“哎呦喂!
俺苦命的儿啊!
娘的心都要碎了!
你看看你,这才多久,人就瘦脱了相了!
都是被这黑心肝的李家给磋磨的啊!”
柳父则双手叉腰,站在柳母的身边,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他指着李柒柒就骂:“李柒柒!
你个毒妇!
好狠的心啊!
竟把俺女婿的腿都给打断了!
你让他成了残废,让俺家红娘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啊!
你毁了俺家红娘的一辈子!
李柒柒,你今天必须给俺们柳家一个说法!”
而柳小宝这个柳红的弟弟在一旁帮腔的模样,真是令人看上一眼就觉得恶心。
柳小宝那贪婪的目光在李家院子里扫来扫去,嘴里跟着就不干不净的嚷道:“就是!
阿姐在你们李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现在姐夫他成了残废了,让阿姐她守活寡,你们必须赔!
少说也得......也得给俺们二十两银子!”
他原本想说更多,但在李柒柒冰冷的注视下,柳小宝就只敢底气不足的报了这么个数。
李柒柒将秋姐儿护在身后,缓缓站起身,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那耷拉下来的脸,柳家三人瞧了一眼后,就都不敢再直视她了。
李柒柒一言不发的回过身抱起了凉床上仍旧睡着的雪姐儿,她牵着秋姐儿的手,给两人都送进了这会子正趴在窗口上看的李明远住得屋子的炕上。
秋姐儿不愿呆在这个屋里,对着李柒柒带着哭音的喊:“阿婆!”
李柒柒瞧着秋姐儿小脸上那惊慌的表情,就也不强求非得让秋姐儿和李明远呆在一个屋里了。
她只把还睡着的雪姐儿放到了炕里。
然后,李柒柒她就又牵着秋姐儿出了门,重新站在了院子里的老枣树下。
还没等李柒柒开口,柳红终是缓了过来,她先站起身,壮着胆子,强撑着声音对柳父柳母还有柳小宝辩解道:“爹,娘!小宝!
你们胡说什么!
当家的那腿......是他自己作孽,娘打他,也是为了他好!
还有,是我......是我自己不想和离的,我愿意留在李家!”
? ?重男虐女家庭出身的女人,要早一日认清一个事实——父母对你没有爱,他们只想在你身上得到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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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一切都是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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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嘎:形容声音粗重、短促而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