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凝视着晚照疲惫的侧脸，轻声道：“阿照，地下生物既在持续北迁，潮汐流向也是如此。等他们自己察觉时，恐怕为时已晚。”
晚照揉了一下自己的脸，深深叹了一口气，显然陷入到一种两难的纠结中：“我不是没想过强行命令他们迁移。可是雪儿……”他抬起脸，眸中满是挣扎，“若地下人真能在永夜中生存呢？更何况两族积怨未消，寒山物资有限，若发生了冲突和屠杀怎么办？”
苍雪指尖轻轻搭上他的手腕：“红泥运输可以走单独的运输密道，也不会和地表人起冲突。”
“去了寒山之后呢？”晚照反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
苍雪沉思片刻：“地下部落一直以狩猎为生，如同古时的游牧民族。寒山地宫广阔，我可划出专属领地，由你们自治。除了红泥运输，地表人绝不越界。”她顿了顿，“寒山愿以医术、工具制作、纺织等技术相授，作为对采泥运泥的回报。两族各取所需，岂不更好？”
晚照的神色渐渐泛起了激动的神采，这些日子单单他教授排兵布阵作战，地下人的战斗力就提高了许多。他言语间都透露着欣喜：“确实，单是医术一项，若能学得书院十之一二，部落人口就能大大发展。”停了一下，他将苍雪的手贴在自己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唉！雪儿，我其实从未想过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背负这么重的担子。”
“是吗？不习惯做首领？”苍雪轻笑。
晚照苦恼道：“你知道我的性子。这世上只有你待我最好，我只想守着你。当初做你的贴身护卫，也不过是为能常伴你左右。”
苍雪柔声道：“护卫只能护一时安危。我在地表人眼中是苏神转世，你若只是护卫，谈婚论嫁终是难事。但若你身为地下之王，我们成婚便是两族联姻。既能长相厮守，又能化解两族恩怨，更可救你族人于危难，到时候岂非三全其美？”
晚照一怔，没想到她已考虑到这般长远，更听出她愿嫁之意，顿时喜上眉梢：“雪儿此言极是。”说着拍去身上尘土，“我这就去唤他们回来重新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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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自跌碎铜镜那日起，苍雪夜夜都被噩梦纠缠。
梦中尽是地球上的血色记忆。那些失控的仿生人，被芯片侵蚀的人类，全都睁着猩红的双眼，对身边人举起屠刀。
“杀了他们......杀了这些人类......”
梦魇中的低语如附骨之疽。最可怖的是，每当铜镜中的自己突然睁眼，露出一双野兽般的血红眸子时，她就会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今夜又是如此。
苍雪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单衣。
屋内未点灯烛，唯有几盏绕指柔散发着幽蓝微光，将家具映出冷清的轮廓。晚照尚未归来，想必仍在与四部长老议事。
“难道我的脑芯片真的感染了病毒......”她颤抖着下床，将所有绕指柔琉璃盏聚拢，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仔细端详双眼。镜中的眸子清澈如常，不见半分血色。
这不合常理。即便芯片染毒，也早该随着记忆芯片的碎裂而失效。况且被病毒侵蚀的机器人会立即陷入杀戮状态，绝不会时好时坏。但万一......万一她真的芯片感染了病毒呢？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苍雪跌坐回床榻，拼命地揉搓自己的头发。可任凭她怎么故意揉搓自己，此刻按压风池穴竟无半分痛感。
晚照迟迟未归，这些日子他总是忙得很晚。有时候一连几日都在采泥场睡着。
这次，他将苍雪给他的寒山承诺尽数刻于石板，与苍雪共同立契画押。
苍雪给的承诺实在是诱人，因此四部第一次出现了十分明显的分歧：朱雀与玄武两部愿往寒山；青龙与白虎却誓死不与地表人为伍。
几个部落决策不定，反复商议着。
晚照已重启采泥场的工作，增派更多地下人协助开采。奇怪的是，这些日子下游红泥中再未发现蜈蚣踪迹，那日突袭鹰卫队的蜈蚣究竟从何而来，至今仍是个谜。
上游浅水潭的蜈蚣依旧活跃，却不见往下游迁徙。
为加快进度，鹰卫队重返采泥场作业。有了前车之鉴，所有人都穿戴简易防护装备。诗魄负责在岸上统筹烘干与转运工作。
为了防止吸引蜈蚣过来，所有的烘干都离暖流有一段距离，而且增加了幕布遮挡，尽量不让光和热散发出来吸引它们。
这些日子晚照一直在奔忙，独自承担着两族磨合的重任。即便过程磕磕绊绊，但第一批红泥终于慢慢地被采掘出来，必须要开始往寒山那边运了。
杨易易和苍雪计算过，第一批先派两百人上路。马已经全部死在了路上，所以只能用人力运过去。鹰卫队带来的粮食耗尽，如今全靠无夜宫残存的罐头与地下人猎获的奇特兽肉充饥。
若要运红泥上寒山，他们不仅要带上干粮，还需要向地下人学如何捕猎地下的动物。另外，进入雪境往北，会不会再次遇到裂死病？遇到了裂死病应该怎么办？
每一个问题都涉及到最终能不能将红泥送上寒山。
需要自己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千万不能先垮下来。
苍雪深吸一口气，用力拍打双颊，冰冷的指尖在脸颊上留下几道红痕。噩梦的阴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醒的痛感。她在心中快速盘算：即便一切顺利，以目前的速度，要运送数百万吨红泥到寒山，至少也需要五六载光阴。
若自己的记忆芯片真的感染了病毒，那她不能再等下去，她必须在自己真正失控之前完成自己应该做完的事，至少要能打通红泥的运送，完成寒山求救。
她不能等着地下四部这样无限制地争论下去。
她没有时间了。
想到这里，她睡意全无，走下床来坐在案几前凝神思考起来。一直到屋子外面渐渐响起了一阵嘈杂声。有人起床洗漱的声音，有制作吃食淅淅索索的声音，也有人开始互相交谈的声音。这时她摸出怀表来瞧一瞧，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早上四点多了。
晚照彻夜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