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天池,时光如水,静静流淌了七日。
池中银白色的液状月华精华,似乎都因持续不断地滋养两个特殊的伤者而略微黯淡了几分。但这七日的沉寂与交融,带来的变化却是显着的。
苏清鸢率先从深度的疗伤与共鸣状态中脱离。她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清辉流转,比以往更加澄澈深邃,仿佛容纳了一整片静谧的月夜。她的气息彻底稳固,不仅伤势尽复,修为更是隐隐有所精进,对太阴法则的感悟更深了一层。更微妙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池中另一人之间,那根“星月共鸣”的无形纽带,变得更加坚韧、清晰,甚至能模糊感知到对方的一些情绪与意念碎片。
她低头看向身旁依旧闭目悬浮的林越。
此刻的林越,面色已然恢复了红润,呼吸平稳悠长,不再有之前的虚弱濒死之态。体内原本枯竭的经脉中,已有涓涓细流般的淡金色星火灵力在缓缓流淌,虽然远未恢复全盛,但已然自成循环,充满生机。丹田之中,那点星火之种,虽然光芒依旧不算明亮,却已彻底稳定下来,如同经过淬炼的钻石核心,缓缓旋转,吞吐着精纯的星火灵力,并且……似乎比之前更加凝练、纯粹,甚至隐隐多了一丝月华的温润包容之意。
他仍未苏醒,但显然已度过最危险的阶段,正在某种深层次的调息与感悟中沉淀。
苏清鸢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她轻轻起身,月白色的衣裙自动蒸干,未染半点水渍。她最后看了林越一眼,转身,如同月下仙子般,悄无声息地踏出天池。
池边,寒星统领依旧守候在外。见到苏清鸢出来,立刻躬身行礼:“圣女殿下,您痊愈了?月瑶长老吩咐,若您出关,请前往‘揽月阁’一见。”
“有劳寒星统领。”苏清鸢微微颔首,目光却仍下意识地瞥向天池光幕内,“林越他……”
“林公子气息已然稳固,星火之种重燃,想必不久便会苏醒。长老已命人准备好静室与丹药,待他出关便可使用。”寒星恭敬回答。
苏清鸢放下心来,整理了一下仪容,便随寒星前往揽月阁。
揽月阁位于广寒别院最高处,凭栏可俯瞰整个别院清冷月色下的景致,亦可仰望似乎触手可及的九天明月。月瑶长老正独自立于阁中,凭栏远眺,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叔。”苏清鸢上前,恭敬行礼。
月瑶长老转过身,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清鸢,看来月华天池对你效果极佳,不仅伤势尽复,修为也精进不少。更难得的是,你与那林越的星月共鸣,似乎更加圆融了。”
苏清鸢脸颊微不可察地一热,垂眸道:“此次多亏师叔及时相救,否则清鸢与林越他们,恐怕已遭炎赤毒手。救命之恩,清鸢铭记。”
“分内之事。”月瑶长老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自己也落座于一张月魄寒玉雕成的茶几旁,亲手斟了两杯清冽的月露茶。“说说吧,秘境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炎赤的弟子当真死于邪灵之手?那林越,又如何成了星族传人,得了引火鉴与定界石碎片?还有那石昊,又是何方来历?”
苏清鸢定了定神,将秘境中所经历的一切,从进入后与林越汇合,遭遇炎烈炎心,发现引火鉴,到与阴影追兵战斗,石昊取得定界石碎片,林越获得聚星盘传承,最终四信物共鸣暂时稳固封印,再到邪灵引爆节点、空间崩塌、绝境逃生……除了她和林越之间某些过于私人的感悟与共鸣细节外,其余都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讲述了一遍。
月瑶长老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玉案,眼神时而凝重,时而讶异,时而深思。
待苏清鸢说完,阁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上古异域邪灵……星族四象镇封……聚星盘认主……空间节点引爆……”月瑶长老喃喃重复着几个关键词,眉头微蹙,“此事牵涉之大,远超预期。那邪灵虽被暂时阻挡,但封印破损严重,它迟早会彻底破封而出。届时,不仅那片星火秘境将沦为邪域,其力量若渗透出来,周边星域都将生灵涂炭。”
她看向苏清鸢:“你们能暂时稳住封印,已是万幸。此事,必须尽快通知上界各大道统,尤其是那些曾参与上古之战、对异域有所了解的古老势力。我月神宫责无旁贷。”
“至于林越……”月瑶长老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星族传承重现,且已凝聚星火之种,获得聚星盘等重宝认主,其身份已毋庸置疑。此等传承与机缘,足以震动九天十地。怀璧其罪,若无强大势力庇护,他将来必是众矢之的。炎赤此次退走,绝不会甘心,焚天阁、乃至其他觊觎星族传承的势力,都可能找上门。”
苏清鸢心中一紧:“师叔的意思是……”
月瑶长老看着她,语气平和却带着深意:“清鸢,你与林越既有如此深厚的星月共鸣,此乃天定机缘,亦是我月神宫与之结下善缘的契机。宫主已有谕令:若林越愿意,可入我月神宫,成为客卿长老,享受长老供奉与庇护。月神宫将倾力助他修行,探索星族传承之秘,并共同应对那秘境邪灵之患。甚至……”她目光微动,“宫主言,若你们二人有意,月神宫亦可为你们主婚,成就一段星月良缘,届时他便是月神宫名副其实的‘自己人’,宫中资源,皆可调用。”
苏清鸢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白皙的脸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一直蔓延到耳根。“师叔!这……这……”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主婚?月神宫从未有过外姓男子成为“自己人”的先例,宫主此意,招揽之心可谓昭然若揭,而且……似乎有意将她与林越绑在一起?
月瑶长老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却并不点破,只是淡淡道:“此事不急,待林越苏醒,你可将宫主之意转达于他,由他自行抉择。我月神宫以诚相待,绝不强求。但清鸢,你要明白,九天十地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诸天骄并起,大世将临,亦是大劫将至。独木难支,抱团取暖,方是生存之道。林越的天赋与机缘,注定他无法独善其身。我月神宫,或许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之一。”
苏清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纷乱思绪,恢复了清冷神色,点头道:“清鸢明白。待林越苏醒,我会与他商议。”
“嗯。”月瑶长老颔首,又道,“至于那石昊,天赋异禀,心性质朴,是个可造之材。他既愿跟随林越,也可一并留下,月神宫不会亏待于他。另外,补天阁的木尘长老,我已派人多方打探其下落,目前尚未有确切消息,但以其修为与机敏,应当无性命之忧,或许已被空间乱流卷至他处。”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后续事宜,苏清鸢便告退,心中却因月瑶长老的话而波澜起伏。
她回到月华天池外,并未进入,只是隔着光幕,静静地望着池中那道身影。
星月良缘……月神宫的招揽……林越,你会如何选择?
又过了三日。
月华天池中,一直沉寂的林越,睫毛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仿佛引动了池中残存的月华精华,化作缕缕银白光流,涌入他的口鼻。他体内那缓缓旋转的星火之种,光芒骤然明亮了一瞬,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凝练、隐隐带着一丝月华清辉的淡金色星火灵力,如同苏醒的巨龙,开始在他经脉中加速奔流!
“哗啦……”
林越从池水中坐起身,银白色的池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滑落。他睁开双眼,眸中不再是单纯的银芒或赤金,而是一种深邃的淡金色,仿佛内蕴一片经历了星火淬炼、又沐浴了月华洗礼的奇异星空,沉静、浩瀚、又带着新生的锐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流淌的力量。虽然总量尚未恢复到巅峰(银血境中期),但灵力的品质,对星火法则的感悟,尤其是星火之种的稳固与蜕变,都远超从前!
更重要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片天地,尤其是与太阴、星辰之力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和清晰。而最强烈的联系,则来自池边光幕之外,那道静静伫立的、清冷如月的身影。
林越抬眼,目光穿透光幕,与苏清鸢的视线对上。
一瞬间,无需言语,星月共鸣自然而然地连接,无数的信息、情绪、意念在无声中交汇。他“看到”了她这十日的守护与担忧,她也“感知”到他苏醒后的沉静与新生般的强大。
林越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温和而真诚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苏清鸢也微微颔首,清冷的眸中漾开一丝浅浅的、如月华化开冰雪般的笑意。
光幕悄然消散。
林越起身,一套月神宫早已备好的、样式简洁大方的淡青色长袍自动飞来,披在他身上。他踏出天池,走到苏清鸢面前。
“清鸢,多谢。”千言万语,化作最简单真挚的两个字。他明白,自己能活着离开秘境,并在月华天池中恢复甚至突破,苏清鸢的守护与共鸣至关重要。
苏清鸢轻轻摇头:“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石昊和鸟兄也无恙,正在别院休养恢复。”
“那就好。”林越松了口气,随即正色问道,“炎赤尊者?月神宫?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昏迷前的记忆只到空间弹射成功,之后便是一片黑暗。
苏清鸢引着他走向准备好的静室,边走边将之后发生的一切,包括月瑶长老降临、逼退炎赤、带他们来到广寒别院疗伤,以及……月瑶长老转达的宫主招揽之意,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越。
静室中,林越听完,陷入了沉思。
月神宫的招揽,客卿长老,乃至……与苏清鸢的“星月良缘”?
这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巨大馅饼。月神宫乃是九天十地最顶级的势力之一,资源、传承、庇护,都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成为其客卿长老,不仅能避开炎赤和焚天阁的报复,更能借助月神宫的力量探索星族传承,应对秘境邪灵,甚至在未来可能的大劫中有所依仗。
而与苏清鸢……林越并非木头,星月共鸣带来的深度连接,生死与共的经历,早已让他在心中为这个清冷绝尘又坚韧果决的女子留下了特殊的位置。若真能……似乎也并无不可?
但是……
林越摸了摸怀中沉寂的几件信物,尤其是那枚暗金色骨片。星族传承、四象信物、秘境邪灵、异域威胁……他身上背负的东西,似乎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危险。加入月神宫,固然安全,但会不会也将月神宫拖入未知的漩涡?月神宫的招揽,是纯粹的爱才与结盟,还是也包含着对星族传承和信物的探究甚至掌控欲?
更重要的是,他的路,真的适合完全依附于一个大势力吗?《万化星图》的浩瀚,《星火筑基篇》的玄妙,都指向一条需要不断探索、感悟天地本源的道路。过早地被束缚在宫门之内,是否会限制他的未来?
还有石昊,还有失踪的木尘长老,还有补天阁的因果……
一时间,林越心中思绪万千。
苏清鸢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催促,只是默默为他斟了一杯月露茶。清冷的茶香袅袅升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良久,林越抬起头,看向苏清鸢,眼神清澈而坚定:“清鸢,月神宫的美意与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客卿长老之位,事关重大,我需要一些时间考量。至于……星月良缘……”
他顿了顿,看向苏清鸢的目光温和而郑重:“此事关乎你我的未来与道心,不可轻率。我更希望,是基于你我本心的选择,而非宗门利益的结合。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清鸢迎着他的目光,清冷的脸上浮现一抹极淡的红晕,但眼神同样坚定。她轻轻点了点头:“我亦作此想。”
有些事,无需多言,心意已然相通。
林越笑了,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实力,弄清秘境后续,找到木尘长老。然后……”他眼中闪过一丝锐芒,“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无论是焚天阁,还是那秘境邪灵。”
他的路,终究要自己走。但前行路上,若有知己相伴,有盟友相扶,或许,能走得更远。
抉择,已在他心中有了初步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