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曦微露。
铁壁城的城墙之上,残留的血腥气尚未被凛冽的北风彻底吹散,但那股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恐怖威压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数千名白家将士依旧如雕塑般沉默地戍卫在各自的岗位上。
他们的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没有战胜强敌的狂喜,有的只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混杂着极致敬畏与狂热信仰的平静。
那一日,城外旷野之上,那个青衫少年如同神明般降临,轻描淡写间便将北域万年霸主“玄阳宗”连同其道宫之主从这世间彻底抹去的景象,早已化作一道永世不灭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效忠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存在。
这份认知让他们在面对这注定要掀起滔天波澜的“胜利”时生不出半分骄傲,只剩下如同蝼蚁仰望星空般最原始的谦卑。
……
城主府,书房。
白战一夜未眠,但他眼中却没有丝毫疲惫,反而燃烧着一种璀璨夺目的光芒。
他面前的北域舆图上,那代表着“玄阳宗”的巨大标记已被他用最浓重的朱砂彻底划去。
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就此出现在了北域的心脏地带。
他知道,一场围绕着这片区域更加血腥残酷的饕餮盛宴即将拉开序幕,但他心中却再无半分忧虑。
因为自己早已不是池塘里争食的鱼,甚至不是那垂钓的渔夫。
他是这方池塘主人的……代行者。
“来人。”
白战的声音沙哑却沉凝如山。
一名亲卫快步走入,单膝跪地,神情狂热而又恭敬。
白战没有去看他,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张舆图,一道道与战争常理截然相反的命令自他口中有条不紊地下达。
“传我将令。命三长老,率一千精锐,即刻启程,不是北上,而是南下,返回天宸城。沿途之上,将我军所有玄黑山川大旗,尽数插遍沿途山巅,务必让方圆千里,皆知我白家兵锋所向!”
“传我将令。命五长老,携那日缴获的玄阳宗宗主大旗,出使北域各大城池。告诉他们,玄阳宗无道,逆天而行,已被天谴。我天宸城顺天应人,不忍见北域生灵涂炭,愿与诸君,共商北域安宁之策。”
“传我将令。命白启、白山,率‘破军营’与城中所有可战之兵,于铁壁城外,安营扎寨,收拢玄阳宗溃兵,收缴所有战兽与遗留物资。但,不许再向北,踏出一步!”
一道道命令下去,那名亲卫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困惑。
家主疯了吗?
在这大胜之后,不是应该趁势北上,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整个北域吗?
为何要分兵南下,虚张声势?
为何要将那足以震慑天下的战利品,大张旗鼓地送出去,昭告天下?
为何要停下北伐的脚步,反而去收编那些早已吓破了胆的残兵败将?
他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但他不敢问,一个字也不敢问。他只是重重叩首,沉声应诺:“末将,遵命!”
……
接下来的半个月,整个北域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却诡异的暗流涌动之中。
玄阳宗,这个统治了北域近万年的庞然大物,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其宗主,道宫之境的玄阳子,更是连同其座驾与数万大军尽数化为飞灰!其余玄阳宗之人如丧家之犬般逃离。
这个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滔天大地震,瞬间席卷了北域的每一个角落。
起初,无人相信。
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城主与宗主都只当这是一个荒诞到极致的笑话。
但很快,当五长老率领的使团带着那面曾象征着北域至高权柄,如今却沾满尘土的玄阳宗宗主大旗,出现在一座又一座城池的城主府时;
当他们看到,天宸城的大军竟真的陈兵于铁壁城外再无寸进,反而开始收编降卒,开垦荒地,一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姿态时……他们不得不信了。
于是恐惧如同瘟疫般开始在整个北域蔓延,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贪婪。
……
风云城,聚义厅。
赵无极与其余四位城主,再次齐聚于此。
只是这一次,厅堂之内再无半分之前的意气风发,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与凝重。
“都……都看见了吧?”
赵无极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看着桌案之上,那由五长老“赠予”的、玄阳宗宗主大旗的拓印图,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天灵盖,
“道宫之境……就这么,没了。”
“咕咚。”
脾气最为暴躁的烈火城城主,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张一向写满了嚣张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煞白。
他想说几句场面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天宸城……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们……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巨石城城主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赵无极猛地一拍桌案,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三角眼中闪烁着枭雄独有的狠戾与贪婪,
“玄阳宗倒了!这北域的天,空了!天都城,那座汇聚了北域数千年财富的宝库,如今就是一座不设防的空城!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其余四人,声音中充满了蛊惑:“诸位,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但你们想过没有,天宸城为何在灭了玄阳宗之后,不进反退?还大张旗鼓地将此事告知天下?”
“他们也在怕!”
赵无极一字一句地说道,仿佛看透了真相,“他们能灭掉玄阳宗,定然是动用了某种同归于尽的禁忌底牌,如今也必然是外强中干,无力再战!否则,他们岂会将这块天大的肥肉,拱手让人?”
“所以,他们虚张声势是想吓退我们,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消化战果!”
这番分析,让其余四人那被恐惧占据的心,重新燃起了一丝野心的火焰。
是啊,若是天宸城真的拥有碾压一切的实力,又何须如此?
“那……赵兄的意思是?”
“集结大军!立刻!马上!”
赵无极的眼中,迸发出疯狂的光芒,“趁着所有人都还在恐惧与观望,我们五城联军,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天都城!只要入主天都,掌控了百城盟留下的传送阵与资源,我们便进可攻,退可守!届时,再联合整个北域的‘抗拒派’,未必不能与那天宸城,分庭抗礼!”
“好!干了!”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一场针对天都城的豪赌,再次被提上日程。只是这一次,他们的心中多了一份对天宸城深深的忌惮,以及对未来无法言说的惶恐。
……
天宸城,后院。
一晃,又是半月过去。
白宸依旧每日读书,下棋,陪伴着母亲,仿佛外界那风起云涌的局势与他毫无关系。
这一日,柳婉清看着儿子那悠闲自得的模样,终究还是忍不住,将一份由白战派人从前线传回的加急密信递到了他的面前。
“宸儿,你爹的信。他说……北域五城已经组成联军,绕过了我们,直扑天都城。你爹问,我们是否要出兵拦截。”
“拦截?”
白宸闻言轻声一笑,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接过那封信,看也未看,便将其与那枚记载着玄阳子死讯的玉简并排放在了一起。
他站起身走到那棵老槐树下,从地上捡起几颗石子。
“娘,您看。”
他在地上,用石子摆出了一个简易的地图。一颗最大的石子代表着天都城,几颗稍小的石子代表着赵无极的五城联军,正气势汹汹地朝着那颗大石子而去。
而代表着白家的那颗石子却被他放在了远离战场的角落。
“一群饿狼,在争抢一块肥肉。我们若此时冲上去,只会与群狼血战,即便能胜,也必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白宸平静地说着,他拿起一颗最不起眼的石子轻轻放在了那几颗代表饿狼的石子与那颗代表肥肉的石子之间。
那个位置,柳婉清认得,是地图上的“落凤坡”。
“但若我们能提前在这块肥肉上,洒下一点看不见的毒药呢?”
白宸将那颗最小的石子轻轻一推,碰倒了所有代表饿狼的石子。
“让他们在享用饕餮盛宴之前,便自己耗尽所有的力气。”
柳婉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白宸站起身重新走回书房,在那张白战离开后便再无人动过的书案上,铺开了一张新的信纸。
他提起了笔,这一次,他写的不再是单个的字,而是一段话。
一段,以他父亲白战的名义,昭告整个北域的……檄文。
“……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民不聊生。我天宸白家,不忍见苍生罹难,愿于三月之后,于天都城,召开‘北域英雄会’。
届时,北域所有城主、宗主、帮主,皆可来此,不以修为论高下,只以德才定归属。
胜者,将为我天宸盟所承认的‘北域之主’,掌管百城盟旧部,共商北域未来千年大计……”
檄文的最后,他用一种截然不同的、仿佛蕴含着无上道韵的笔触,写下了四个字。
“静待君来。”
做完这一切,他将檄文折好,放入一枚空白的传讯玉筒之中。
“来人,八百里加急,送往铁壁城,交于我父。并传我口谕,让他将此檄文昭告北域天下。”
白宸的声音平静而淡漠。
他知道,当这封檄文公之于众的那一刻,整个北域都将为之疯狂。
那座名为“天都城”,象征着无上权柄的诱饵,将被他亲手抛入这潭浑水之中。
届时,无论是之前想要联合的“抗拒联盟”,还是那些首鼠两端的“观望派”,都将被这巨大的诱惑所吸引,汇聚于此展开一场最血腥残酷的厮杀。
而他白家,则将以“秩序制定者”的身份,高高在上,静观风云,待到所有的鱼儿都已精疲力尽之时,再从容地……收网。
白家的路已经铺好了,接下来就得靠他们自己走,玄阳宗的落幕白宸已经动用了他那为数不多的本源之力,短时间内无法再出手。
但他终究还是这方育种之地的主人……
“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有意思的人呢?”白宸看着天际呢喃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