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会期将近,天都城这座曾象征着北域权柄中心的雄城,如今已化作一处巨大的风暴眼。
城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佩刀挎剑,气息彪悍的修士。
他们或三五成群,占据着酒楼最好的位置,高谈阔论,实则眼神交错间,皆是毫不掩饰的试探与戒备;
或独坐于茶馆角落,看似闭目养神,神识却如蛛网般铺开,捕捉着空气中每一缕有用的信息。
来自北域各地的上百个大小势力,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齐聚于此。
贪婪、野心、恐惧与期盼,在这座巨大的熔炉中交织发酵,只待那英雄会开启的一日便会轰然爆发。
城东,听风酒楼。
云梦城刘家的家主刘承,独自一人占据着临窗最好的一个位置。
他没有点酒,面前只摆着一盏早已凉透的清茶,目光越过窗外熙攘的人流,落在了远处城中心广场上,那座纪律森严,煞气内敛的白家军营之上。
自那日白家大军入城,他便一直住在这座离军营最近的酒楼里,每日观察着。
白家的军队没有丝毫的骄纵,每日卯时出操,酉时收兵,训练之声不绝于耳,那股铁血之气一日比一日凝练。
他看到,白家没有与城中任何势力私下接触,他们就像一群最公正的裁决者,安静地驻扎在那里,等待着大会的开启。
面对城中各方势力明里暗里的挑衅与试探,白家军营始终稳如泰山,不为所动。
白家表现得越是“公平”,越是“中立”,刘承的心中,便越是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敬畏。
因为只有对自身实力拥有绝对自信的存在,才敢于去制定并遵守自己定下的“规则”。
这白家,图的从来就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他们要的是整个北域的……臣服。
就在刘承思绪万千之际,楼下的大街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压抑着倒吸凉气般的骚动。
“快看!那……那是什么车驾?”
“是飞雪天马!嘶……这等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异兽,竟有人能驯为坐骑?”
“那雪莲标记……是听雪楼!是北域最神秘的听雪楼楼主,洛清颜来了!”
刘承心中猛地一震,连忙探头望去。
只见长街的尽头,一驾由两头神骏非凡的飞雪天马所拉动的淡蓝色水晶车驾,正不急不缓地驶来。
车驾所过之处,所有修士,无论修为高低,无论来自何方势力,竟都不约而同地躬身退避至街道两侧,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忌惮与敬畏。
那不仅仅是对听雪楼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的恐惧,更是对那位传说中修为深不可测,容颜清丽绝伦的神秘楼主最本能的敬畏。
车驾没有在任何一处繁华的府邸前停留,而是径直穿过大半个城区,最终在城西一处早已被听雪楼提前买下的僻静别院前缓缓停下。
车帘掀开,一道身着月白色宫装的绝世身影,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
仅仅是一个侧影,便足以让这满城的春色都为之黯然。
“楼主亲至……看来,这天都城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啊。”
刘承喃喃自语,收回目光,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真正的大人物,终于开始入场了。
……
城西,别院。
洛清颜没有理会外界因她的到来而掀起的轩然大波。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院中的一株桃树下,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残局。
那是她离开天宸城那日,便开始复盘的棋局。
只是无论她如何推演,无论她如何落子,最终的结果都是被那看似温润平和,实则霸道无比的黑子,绞杀得片甲不留。
她那足以让她傲视同辈的无双智慧,在那位少年的棋局面前,竟是显得那样的幼稚与可笑。
“楼主,您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了。”
侍女小荷为她披上一件御寒的狐裘,眼中满是担忧。
自从天宸城回来之后,楼主便仿佛变了一个人。
依旧是那般的清冷,但那份清冷之中却多了一丝她看不懂仿佛信徒般的虔诚与敬畏。
“小荷,”
洛清颜没有抬头,只是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拂去棋盘上的一片落花,“你说,若是萤火,妄图去揣测皓月的轨迹,会是何等下场?”
小荷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洛清颜却是自嘲一笑,她缓缓站起身,那双曾洞悉一切的凤眸之中,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清明与决然。
她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在这盘早已注定了结局的棋局之中,作为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最明智的选择,不是去揣测执棋者的意图,而是……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一些。
“来人。”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数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传我楼主令。”
洛清颜的声音,平静,却又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我此行带来的所有贺礼备好。另外,去楼中宝库将那株封存了三百年的‘紫蕴龙皇参’,也一并取来。”
“楼主,不可!”
为首的黑衣人闻言,身躯剧震,“那紫蕴龙皇参乃是当年总舵主赐下的无上宝药,是您日后冲击更高境界的根基所在,岂能……”
“无妨。”
洛清颜摆了摆手,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落在了那遥远的天宸城方向,“与我将要得到的东西相比,一株龙皇参,又算得了什么。”
“记住,将所有礼物,都用最高规格的礼盒封存。不必送往城中白家的军营,也不必知会白家家主白战。”
她顿了顿,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缓缓说道:
“将此礼送往天宸城,城主府。”
“收礼人就写白宸,白公子。”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听雪楼的属下皆是骇然抬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们不明白,为何楼主会无视近在咫尺,如日中天的天宸盟主白战,反而要去给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名不见经传的“白公子”,送上如此惊天动地的厚礼!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但他们不敢问,更不敢违逆。
“是!”
数道黑影领命,再次如鬼魅般消失。
院落之中,再次只剩下洛清颜与侍女小荷二人。
“楼主,您这是……”小荷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洛清颜没有回答,她只是重新坐下,看着那盘无解的棋局,许久才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我送去的,不是礼。”
“而是我听雪楼,在这场豪赌之中压下的第一份投名状。”
……
听雪楼的这一番诡异举动,并未刻意遮掩。
当那支由听雪楼最精锐的“影卫”亲自护送,规模浩大的送礼车队,无视了城中所有前来拜会的各方势力径直穿城而过,朝着那遥远的天宸城方向疾驰而去时,整个天都城都为之失声。
无数的探子,无数的眼线,在看到那车队所去的方向,在听到那收礼人的名字时,都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与震撼。
白宸?
白公子?
那是谁?
天宸城中,除了那位杀伐果断的家主白战,竟还隐藏着一位连听雪楼楼主都要以如此大礼去讨好的……神秘存在?
一时间,无数的猜测与流言在天都城的各个角落里疯狂滋长。
有人说,那白宸是白家真正的老祖,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
有人说,那白宸是某位仙界大能的转世之身,白家不过是他游戏人间的落脚点。
更有人说,那白宸根本不是人,而是白家自上古遗迹中唤醒的……一尊神只!
无论哪种猜测,都让这位在此之前籍籍无名的“白公子”,蒙上了一层无比神秘、无比恐怖的面纱。
所有势力首领在得到这个消息后,都不约而同地将自己原本的计划向后推了推。
他们发现自己之前所有的分析与判断,可能都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基础之上。
这盘名为“北域争霸”的棋局,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加复杂,更加……诡异。
而另一边,刚刚狼狈逃回风云城的赵无极残部,在听闻此事后,赵无极更是当场再次喷出一口逆血,险些道心崩溃。
“查!给我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查出这个白宸,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在密室之中,发出了绝望而又疯狂的咆哮。
然而,他得到的回复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这世上唯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听雪楼,早已对这个名字,下达了最高等级的……封口令。
……
一场由洛清颜主动示好而引发的巨大波澜,就这样在她那看似随意的举动之下,悄然席卷了整个北域。
天都城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竟因此而诡异地缓和了些许。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阵脚,不得不重新审视那个让他们感到愈发深不可测的天宸白家。
而始作俑者,却仿佛早已算到了这一切。
遥远的天宸城,后院。
白宸放下手中那卷记载着“大荒异闻”的杂记,走到那方小小的鱼塘边。
他看着水中那几尾依旧在悠然游弋的锦鲤,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笑意。
“这池塘里的水,也该……彻底搅浑了。”
英雄会,即将开场。
而真正的棋局,此刻方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