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城,百草堂。
那一夜,龙血枯藤于月下金芽重生,此事如同插上了翅膀在丹阳宗内部掀起了滔天巨浪。
宗主丹辰子在得到云霓裳那夹杂着无尽震撼与狂热的传讯玉简后,当即下达密令——全力寻找那位仅凭一言便点破玄机,让神物起死回生的青衫少年。
整个丹阳宗的情报网络,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铺开。
无数的丹师与外门弟子,拿着那张由云霓裳凭记忆描摹出的,并不算清晰的画像开始在中域的各大城池与坊市之间疯狂地寻觅。
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白宸依旧是一袭青衫,一个简单的行囊,沿着古老的商道,不急不缓地朝着中域的更深处行去。
他行过阡陌,越过山川,于闹市中观人来人往,于静夜里看星斗轮转,心境如万古不变的苍穹,俯瞰着这片由他亲手开辟的“育种之地”,感受着此间万物的生灭与轮回。
这方天地的法则,因当年的封印而有所残缺,却也因此诞生出了许多外界早已绝迹的独特道韵与生灵。
这于他而言,并非是一场枯燥的旅途,而是一次别有生趣的巡视,亦是一种于红尘俗世中,重温万道本源的修行。
半月之后,他来到了一座名为“青石”的小镇。
此镇位于一片连绵山脉的脚下,乃是方圆数百里内,唯一一处可供修士与商队落脚歇息的集镇,镇上的建筑多由山中开采的青石垒砌而成,显得古朴而又坚固。
白宸寻了一家名为“山客来”的临街酒馆,在二楼寻了一个靠窗的角落,点了一壶本地出产的米酒,两碟用山中野味制成的小菜,便安静地坐着,听着邻桌那些气息驳杂的散修与佣兵们吹嘘着各自的见闻。
“听说了吗?那神兵阁的剑无心,前阵子在北域的风陵渡,也不知是招惹了哪路神仙,竟被人用言语破了道心,如今已被送回宗门禁闭了!”
“何止是剑无心!丹阳宗那边也出了奇事!据说云仙子云霓裳,得到了一株早已枯死的龙血枯藤,丹阳宗数位长老都束手无策,最后竟是被一个路过的神秘少年,一言点破,令神物起死回生!丹阳宗如今正悬赏数十万灵石寻找那位少年的下落呢!”
“嘶……这北域和中域交界,最近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地冒出这等神鬼莫测的人物?”
白宸听着这些与自己相关的传闻,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只是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那辛辣的米酒入喉,别有一番凡俗的滋味。
就在此时,他邻桌的另一伙人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那是一行四人,三男一女,皆身着发白的青色道袍,衣角处绣着一朵简朴的晚霞标记。
他们的修为不高,为首的一位看似稳重的青年,也仅仅是炼魄境五重。其余三人则皆在锻体境徘徊,他们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容与焦虑。
“师兄,这可怎么办?我们已经在这青石镇盘桓了三日,还是没能找到可以驱散噬魂瘴的法子。再拖下去,师父他老人家……”
一位脸庞圆润,看上去最为年少的弟子,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
“小胖,别急。”
那位被称为大师兄的青年眉头紧锁,沉声安慰道,“我再去那些药铺问问。总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
四人中唯一的少女,一位眉目清秀,气质坚韧的女子轻声叹息,“那落魂涧中的噬魂瘴,乃是阴煞之气凝聚千年而成,能直接侵蚀神魂,寻常的避毒丹、清心符根本无用。除非能找到传说中丹阳宗炼制的定魂香,否则我等便是进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可一炷定魂香,在黑市上早已被炒到了数千灵石的天价,我们……我们根本买不起。”
一番话让四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白宸静静地听着,目光穿过窗棂落在了街道对面,一家药铺门前晾晒的草药之上。
那里有一堆最不起眼,叶片坚硬如铁的黑色野草正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硫磺气息。
他收回目光,端起酒杯,对着杯中浑浊的酒液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感叹着什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邻桌四人的耳中。
“凡物皆有其性,亦有其用。只知铁叶草生于硫磺之地,其性燥烈,毫无药用,弃之如敝履。却不知此草阴干之后,以灵火燃之,其烟可安神定魄,百邪不侵。”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只是自顾自地饮尽了杯中之酒。
邻桌的四人,皆是猛地一愣,齐齐转头,用一种惊疑不定的眼神看向这个角落里的青衫少年。
铁叶草?
那种在山中随处可见,连妖兽都不屑于啃食的野草,竟有如此奇效?
“这位兄台……”
那位大师兄,名为陈渊,他犹豫了片刻,终是压下了心中的怀疑,起身走了过来,对着白宸恭敬地一拱手,“在下落霞派陈渊,敢问兄台方才所言,可是当真?”
白宸抬起眼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信与不信,于我何干?试与不试,于你,或关乎性命。”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反驳的信服力。
陈渊的身躯猛然一震,是啊,他们早已走投无路,何妨一试?
即便是假的,他们也损失不了什么,可若是真的……
“多谢兄台指点!此恩,陈渊铭记于心!”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对着白宸,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他身后的师弟师妹们也连忙起身,跟着行礼。
“师兄,我们这就去采那铁叶草!”那位名为林清竹的少女,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去吧。”白宸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四人千恩万谢之后,便要转身离去。
陈渊却又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着依旧在自斟自饮的白宸,看着他那份与世无争的从容气度,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再次开口:“兄台似乎并非本地人,亦是要前往那山脉之中?那落魂涧虽凶险,但我师兄妹四人联手尚可自保。若兄台不嫌弃,可与我等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发出这个邀请,或许是出于感激,又或许是出于一种修行者的直觉——眼前这个看似平凡的少年,绝非池中之物。
与他同行,或许会是一场意想不到的机缘。
白宸闻言,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陈渊心中所有的想法,正欲拒绝,可当他的神识不经意间扫过那落魂涧的方向时,眉头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挑。
“也好。”
他放下了酒杯,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
……
半日之后,青石镇外,落魂涧入口。
此地是一处巨大的地缝裂谷,终年被灰败的瘴气所笼罩,愁云惨淡,不见天日。
一阵阵阴冷的寒风自谷底倒灌而出,其中夹杂着若有若无,仿佛能勾魂夺魄的诡异嘶鸣,让修为稍弱的修士闻之便觉神魂不宁。
陈渊、林清竹等四人,此刻正神情凝重地站在谷口。
在他们的面前,用数块石头垒起了一个简易的火堆。
一捆早已被阴干的铁叶草,正在火上缓缓燃烧,升起一缕缕并不算浓郁,却带着一股奇异安神气息的青烟。
当那青烟将他们五人笼罩在内的刹那,那股自谷底传来,令人神魂不安的诡异嘶鸣,竟是真的被隔绝在外!
“真的……真的有用!”
小胖子赵小胖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他看向白宸的眼神已然充满了无尽的崇拜。
陈渊与林清竹亦是满脸的震撼与感激,他们再次对着白宸深深一揖。
“白兄大恩,我落霞派永世不忘!”陈渊的声音斩钉截铁。
白宸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那深不见底的裂谷,看着那翻涌的灰色瘴气,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淡淡怀念。
“这地方,倒是有几分葬古时代的气息。”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
他缓缓迈开脚步,没有理会身后四人那惊疑不定的目光,竟是第一个踏入了那片在世人眼中象征着死亡与绝望的噬魂瘴。
背影在灰色的雾气之中显得那样的孤单,却又那样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