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溶洞之内,空气仿佛都已凝固。
陈渊四人呆呆地看着那水妖,在那个青衫少年面前温顺得如同一只家养的池鱼,俯首于水面之下,连一丝涟漪都不敢再惊动。
这荒诞而又震撼的一幕,彻底击溃了他们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所以为的“结伴而行”,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大能于凡尘间的一次漫步。
而他们只是有幸跟在身后,得以窥见其万丈光芒中那微不足道的一缕余晖罢了。
“前……前辈……”
陈渊的声音,干涩得如同被烈日炙烤了数日的沙漠。
他不敢去看白宸,只是对着那片平静的湖面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前辈……成全!”
说完,他才敢抬起脚步,施展身法,小心翼翼地朝着湖中心那块黑色的礁石掠去。
整个过程,他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生怕惊扰了那位前辈,更怕惊扰了那头已然臣服的强大水妖。
当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那株散发着氤氲紫气,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紫猴花”时,一股源于宗门兴衰、师尊性命皆系于此的巨大喜悦与激动,瞬间冲上了他的心头。
他小心翼翼地将神药连同其根部的黑色礁石一同挖取下来,放入早已准备好的寒玉盒中,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岸边。
“师兄!”
林清竹与赵小胖立刻围了上来,他们看着玉盒中那株散发着奇异芬芳的神药,脸上皆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师父……师父有救了!”
赵小胖的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得直接跪倒在地,朝着湖中心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陈渊没有阻止,他也转过身对着那道自始至终都未曾移动过分毫的青衫背影,再次行躬身大礼。
“前辈再造之恩,我落霞派上下,永世不忘!日后但凡前辈有所差遣,我落霞派愿为前辈任意差使,虽万死,亦不悔!”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发自神魂的誓言。
白宸没有回头,他只是看着那片幽深的湖泊,目光仿佛穿透了湖水,落在了湖底深处,一处正在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古老祭坛之上。
“此处,竟有一座残缺的单向传送阵,倒是省了我一番手脚。”
他心中暗道,对这次偶遇生出了一丝略微的满意。
他之所以会答应与陈渊等人同行,并非善心大发,而是早在他踏入那间酒馆之时,便已用神识扫过了整个青石镇的堪舆图。
这落魂涧的地脉走向与他记忆中为了方便在各域之间快速穿行而随手布下的某个“空间锚点”的方位有七分相似。
如今看来并非巧合,这落魂涧恐怕便是当年那座传送阵因岁月更迭,地脉变迁而崩毁后,其泄露出的空间乱流与地底阴煞之气结合所形成的特殊绝地。
而那头洞虚境的水妖,其先祖或许便是当年他随手抓来看守此阵的一头小兽罢了。
“既有此因,便该有此果。”
他收回思绪,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双平静的眼眸落在了跪伏于地的陈渊四人身上。
“起来吧。”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般的温和清朗,“你们的宗门,在何处?”
陈渊闻言,连忙答道:“回前辈!我落霞派山门,便在青石镇以东三百里外的落霞山。只是……只是我派式微,山门简陋,怕是……入不得前辈法眼。”
“无妨。”
白宸淡淡地说道,“此间事了,我亦无处可去,便随你们回山门暂歇几日。”
此话一出,陈渊四人皆是浑身剧震,脸上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世高人,竟会愿意屈尊前往他们那破败的小山门!
这……这是何等天大的造化!
“前辈……前辈肯光临敝派,乃是我落霞派万世修来的福分!晚辈……晚辈……”
陈渊激动得语无伦次,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白宸没有理会他们的激动,他只是指了指那片湖泊,平静地说道:“此地灵气充沛,乃是一处上佳的修炼之地。你们师尊的伤,若辅以此地湖水炼化药力,或可事半功倍。”
“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四人,“此间因果今日便算了结,日后不必再以前辈称呼。”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众人,径直朝着溶洞的出口走去。
陈渊四人愣在原地,他们看着白宸那即将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依旧在湖中不敢动弹的洞虚境水妖,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知道,对方说“不必再称呼前辈”,并非是与他们平辈论交,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漠然,就如同一头翱翔于九天的真龙,不会在意几只蝼蚁对它的称呼。
“师兄,我们……”林清竹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们……跟上!”陈渊一咬牙,他知道这是他们此生唯一一次能与这等存在产生交集的机缘,绝不能错过!
一行人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离开了这处带给他们无尽震撼的溶洞。
……
归途,再无任何波澜。
有了白宸同行,整条落魂涧中的所有凶兽与阴煞都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来时走了数个时辰的凶险之路,回去时,亦是畅通无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已走到了谷口。
当温暖的阳光,再次洒落在身上时,陈渊四人都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们回头看了一眼那依旧被灰色瘴气笼罩的深谷,又看了看前方那道云淡风轻的青衫背影,心中那份敬畏又加深了几分。
回到青石镇,陈渊没有半分停留,他先是恭敬地为白宸在镇上最好的客栈安排了住处,约定了明日一早便启程返回山门,而后便带着三位师弟师妹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落霞派的方向疾驰而去。
师尊的性命,刻不容缓。
而白宸,则独自一人,回到了那间“山客来”的酒馆。
他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角落,点了一壶最普通的米酒。
酒馆内依旧是人声鼎沸,那些散修们依旧在高谈阔论着中域的奇闻异事。
“你们听说了吗?神兵阁的铁心长老,前不久开炉锻器,竟于众目睽睽之下顿悟,一举突破到了‘宗师’之境!据说他老人家事后曾言,是受了一位不知名高人的‘一言之恩’!”
“何止是神兵阁!丹阳宗那边更玄乎!云仙子云霓裳,竟将一株早已被判定为死物的‘龙血枯藤’起死回生,炼化出了一枚传说中的‘龙血金芽’!据说,她也是受了一位路过的神秘少年指点!”
听着这些由自己亲手掀起的波澜,白宸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他只是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
“这凡尘的酒,虽无灵气,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看着窗外那熙熙攘攘的人流,看着那红尘俗世的万丈烟火,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了一丝真正属于“人”的温和笑意。
这条路,太过孤寂。
这一世,他想走得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