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之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石阶上,两个小小的泥人依旧在一板一眼地演练着那套精妙绝伦的“回风劲”。
它们没有生命,没有灵力,但每一次出拳,每一次转身,都暗合着某种天地至理,引动着周围的空气随之流转,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呜呜”声。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张紫曦、白战以及张承德三人的心头。
张紫曦那张因骄傲而涨得通红的小脸,此刻已是一片煞白。
她呆呆地看着那两个泥人,又看了看自己那双曾引以为傲的小手,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第一次被一种名为茫然与崩塌的情绪所填满。
她引以为傲的天赋,她烂熟于心的家传绝学,在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面前竟是如此地不堪一击,如此地……可笑。
自己像一个在真正的神龙面前,炫耀着鳞片光泽的卑微泥鳅。
“噗通!”
一声闷响,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张承德这位在青叶镇叱咤风云数十载,心机深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家主,竟是双膝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那苍老的身躯因极致的激动与敬畏而剧烈地颤抖着。
“父亲!”
“爷爷!”
一直候在院外的张远山,察觉到异样,连忙冲了进来,见到这一幕顿时大惊失色。
他身后的张紫曦也被爷爷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惊呼。
“都跪下!”
张承德没有抬头,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嘶哑而又严厉的声音,对着自己的儿孙,低声咆哮。
张远山虽满心不解,但见父亲如此失态,也知必有天大的缘由,不敢有丝毫违逆,连忙拉着尚在发懵的女儿一同跪在了地上。
“张家第三十四代家主,张承德,携子孙……拜见仙师!”
张承德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沉稳,而是带着一种狂热的、如同信徒朝圣般的虔诚。
他参拜的,并非是白家的家主白战,而是那个依旧坐在石阶上,一脸懵懂地看着他们的三岁孩童——白宸!
仙师!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在白战与张远山的心头炸响!
白战脸色一白,连忙上前想要将张承德扶起:“张老哥,你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宸儿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
张承德闻言,竟是惨然一笑,他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既有恐惧,又有狂喜,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白家主,到了此刻,你我之间,又何须再用‘先祖显圣’这等言语来彼此试探?”
他一字一句,声音虽轻,却重如万钧,
“点化顽石,衍化道法……这等手段,已非凡俗所能想象!这已不是‘神通’,而是‘大道’!白家有此真龙降世,乃是天大的气运!我张承德今日若不识天数,我张家……他日必有灭顶之灾!”
说完,他不再理会白战,而是对着白宸的方向再次重重地叩首。
“仙师在上!我张家愿世代为奴为仆,追随仙师,但求……能得仙师一丝怜悯,于仙道之上,为我张家指点一缕微光!”
他的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一旁的张远山,此刻也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看着那个依旧在玩弄着泥人的三岁孩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要如此郑重地带孙女前来,又为何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
这不是投诚,这是在……赌命!
赌上整个家族的命运,去搏一场通天的仙缘!
而跪在他身旁的张紫曦,早已被这番对话震得神魂出窍。
她看着那个被自己称为“傻子”的男孩,再听到爷爷口中的“仙师”、“大道”,小小的脑袋里,一片混沌。
但她本能地感觉到,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白战僵在了原地,张承德的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那扇他一直不敢触碰的大门。
是啊,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自欺欺人?
从修改阵法,到“悟道崖”现世,再到今日的“点泥成兵”。
这一切的一切,又岂是“先祖显圣”能够解释的?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家三代,又看了看怀中那个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只是好奇地眨着眼睛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最终,只剩下无尽的苦涩与茫然。
就在这气氛凝重到极点的时候,白宸动了。
他似乎是玩腻了,小手一挥,那两个还在对练的泥人,便“啪”的一声,重新散成了一堆湿润的泥土。
他抬起头,那双纯净的眼眸扫过跪在地上的张家众人。
最终,落在了那个浑身僵直,脸色煞白的小女孩身上。
他似乎想了想,然后迈开小腿,摇摇晃晃地走到张紫曦面前。
张紫曦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白宸却没有做什么,只是伸出他那只还沾着些许泥土的小手,将一枚不起眼的小石子,轻轻地放在了张紫曦的面前。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回白战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道:“爹,饿。”
这孩童般的举动,这再寻常不过的话语,瞬间将这神圣而又诡异的气氛打回了凡尘。
张承德愣住了,他看着那枚普通的石子,又看了看那个已经开始向白战撒娇要东西吃的“仙师”,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白战的心,却是在这一刻,猛地一松。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弯腰将儿子抱起,对着张承德沉声道:“张老哥,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白家……并无仙师,只有我白战的儿子,白宸。”
张承德是何等人物,瞬间便明白了白战的意思。
他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与决然,再次重重叩首。
“是,老朽……明白了。多谢白家主,多谢……小公子。”
说完,他便带着依旧失魂落魄的儿孙,恭敬地退出了院落。
回到张家的马车上,张承德才一把抓住那枚石子,灵力探入其中,下一刻,他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那石子内部,竟是被无上伟力,硬生生开辟出了一个微尘般的空间。
空间之中,一部完整而又玄奥了百倍的《回风劲》心法,如星辰般闪耀!
不仅如此,其后更是标注了此法后续的数个境界的推演方向,直指归一之境!
“道心种法!这不是魔道手段,这是无上大道!仙师……仙师这是在我孙女的道心之中,种下了一颗通天仙种啊!”
张承德捧着那枚石子,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而另一边,白家后院。
白战抱着白宸,久久无语。
柳婉清闻讯赶来,看到院中这般景象,虽不明所以,却也感受到了丈夫身上那沉重而又复杂的气息。
“爹?”
白宸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沉默,仰起小脸,疑惑地看着他。
白战看着儿子那纯净的眼眸,心中所有的恐惧、敬畏、茫然,最终都化作了一股无比坚定的意志。
他将儿子高高举起,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用从未有过的、洪亮的声音大笑道:
“走!婉清,宸儿饿了!带我儿去吃遍青叶镇最好吃的东西!”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从何而来。
这一世,你是我白战的儿子。
天塌下来,为父……给你顶着!
趴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感受着那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决心,白宸的眼眸深处,那片万古不变的星空,似乎也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暖涟漪。
“这凡尘的因果,倒也……有些趣味。”
他的目光,投向了秘境之外,那片更加广阔的大荒。
那里的山川河岳,那里的万族生灵,才是他真正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