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之中,晚风萧瑟,吹拂着白战那因绝望而冰冷的心。
他怔怔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儿子,看着他将一株清心草和一株火阳花放在一起,用一块小石头笨拙地碾碎,然后又用那双稚嫩的小手将两种味道截然相反的药粉混合在了一起。
“爹,点火。”
白宸的声音,奶声奶气,将白战从那无尽的绝望中惊醒。
点火?
白战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刚刚经历了此生最沉重的屈辱与无力,他面对的是一个足以将整个天宸城碾为齑粉的庞然大物。
他本想寻求一个破局的“神谕”,一个足以逆转乾坤的锦囊妙计。
可他的儿子,这位在他心中已近乎妖孽般的存在,给他的回应竟是让他为这一场孩童的“草药游戏”……点火?
这多少有些荒诞。
然而,这股荒诞感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一种绝对的信任所取代。
从修复阵法,到开启悟道崖,再到那一声惊退洞虚妖蟒的神秘音节,儿子所做的每一件看似随性而为的小事最终都化作了石破天惊的大手笔。
他,早已没有了质疑的资格。
“好。”
白战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所有的杂念。
他缓缓蹲下身子,伸出那只足以开碑裂石的手掌,掌心之中,一缕淡金色的真元缓缓升腾而起。
这是属于炼魄境强者的真元之火!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这缕火焰,将其凑近那一小撮混合的药粉。
-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也没有玄奥的法阵浮现。
那撮药粉在真元之火的烘烤下,只是发出了“滋滋”的轻响,然后化作一缕似有若无的、几乎无法被嗅觉捕捉到的青烟,袅袅升起,随风而散。
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平平无奇。
白战愣住了。
他看着那撮已经化为灰烬的药粉,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儿子,心中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又要被现实的冷水浇灭。
就这?这就完了?
就在他茫然不解之际,白宸动了。
他没有再理会那堆灰烬,而是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旁干净的石板上,用一根小树枝画了起来,他画的是一大堆杂乱的草。
白战认得,那是灵药的标志。
在草堆的旁边,他又画了一头面目狰狞的、长着独角的巨兽。
那巨兽的模样,白战从未见过,但只是看着那稚嫩的笔触便能感受到一股凶戾与狂暴的气息。
然后,白宸将树枝在那撮已经烧尽的药粉灰烬上沾了沾,在“灵药草堆”与那“独角巨兽”之间,画了一条长长的、蜿蜒的线。
最后,在那“独角巨兽”的行进路线上,画下了一个代表着“黑木寨”的、扭曲的枯树图腾。
画完他将树枝一扔,转头看向白战,眼中带着一丝“你怎么这么笨”的无奈,又伸出小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似乎在表达“气味”的意思。
白战死死地盯着那幅画,脑海中无数的线索在疯狂地碰撞、组合!
燃烧的药粉……气味……独角巨兽……大量的灵药……黑木寨!
一个无比疯狂,却又无比清晰,闪耀着智慧光芒的念头,如同九天玄雷轰然在他脑海中炸响!
黑木寨的勒索!五万灵石,一千株一品灵药!
是了!灵药!
那撮药粉燃烧后产生的奇异“气味”,本身不是武器。
但这种气味,若是混杂在大量的灵药之中,便会成为一种致命的……诱饵!
一种能将黑风山脉深处,某种沉睡的、对灵气极为敏感的恐怖凶兽,引出巢穴的无上诱饵!
所谓的“岁贡”,从一开始就不是贡品,而是……香饵!
而自己需要做的,就是伪装屈服,将这些“香饵”亲手送到黑木寨的老巢,然后想办法点燃那作为“引信”的混合药粉!
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以敌之寨为牢笼,以敌之贡为香饵,引山中恶兽为刀,屠戮虎狼!”
白战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看着儿子那小小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崇拜与狂热。
这已经不是在教他破局,这是在教他,如何将天地万物,都化为自己手中的棋子!
所谓的死局,在绝对的智慧与布局面前,也如此地不堪一击!
……
次日,白家议事厅。
“什么?!家主,您要答应黑木寨那屈辱的条件?”
“不可啊家主!我等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当白战宣布要屈服时,整个议事厅瞬间炸开了锅。
尤其是那些在黑风山脉中磨砺出一身血性的年轻一辈,更是个个义愤填膺,群情激奋。
“都给我闭嘴!”
白战猛地一拍桌案,一股属于炼魄境的威压轰然爆发,瞬间镇住了全场。
他目光冰冷地扫过每一个人:“谁说,我要跪着生?”
他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传我命令!三日之内,集全城之力,凑齐五万下品灵石!另外,从府库之中,取出所有一品灵药,若是不够一千株,便用‘清心草’填充!务必要让那墨长老,看到我白家的‘诚意’!”
“另外,传讯百宝楼钱掌柜,就说我天宸城愿再让利一成,换取一批能短暂隐匿气息的‘敛息符’,越多越好,不计代价!”
一道道命令下去,虽然众人依旧不解,但在白战那铁血的威严之下,也只能遵从。
第三日,清晨。
天宸城,城主府正堂。
墨长老悠闲地品着茶,脸上挂着胜利者般的得意笑容。
他相信,没有任何一个新兴势力,敢于正面挑战黑木寨的威监。
“墨长老,让您久等了。”
白战缓缓从后堂走出,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屈辱,仿佛在这三天里经历了无数的挣扎与痛苦。
“呵呵,白家主,看来你是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墨长老放下茶杯,眼神中充满了轻蔑。
“唉……”
白战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对着墨长老,艰难地,弯下了腰,拱手道:“黑木寨势大,我白家……认栽了。这五万灵石与千株灵药,我已命人尽数装车,就在城门之外。还望长老能在寨主面前为我等多美言几句,我天宸城,愿世代为黑木寨之附庸。”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辞之间充满了卑微与讨好。
墨长老闻言,得意地放声大笑。他站起身,拍了拍白战的肩膀,大笑道:“好说,好说!白家主如此识时务,不枉我亲自跑这一趟。走,便让老夫去看看,你们白家的‘诚意’,究竟有多足!”
他大袖一挥,意气风发地朝着府门外走去。
白战跟在他的身后,那张写满了屈辱与不甘的脸上,眼底深处却悄然划过了一丝冰冷到极点的……杀机。
城门之外,数十辆大车早已备好,上面堆满了散发着灵气波动的药草与一箱箱码放整齐的灵石,场面蔚为壮观。
墨长老神识扫过,确认了数量无误,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他对着白战说道:“很好,白家主果然有诚意。如此,老夫便亲自押送这批‘贡品’回寨,也好在寨主面前为你请功。”
“有劳长老了。”
白战再次躬身一揖,“只是,这黑风山脉之中,多有宵小之辈,我担心路上会有差池。不如,由在下亲自挑选百名家族精锐,护送长老一程,也好彰显我白家归顺的决心。”
墨长老闻言,心中对白战的轻视更甚。
这白家主,不仅识时务,还愚蠢得可爱。他黑木寨的威名,岂是寻常宵小敢招惹的?
不过,有人免费当苦力,他自然乐得清闲。
“也好,那便有劳白家主了。”
很快,一支由白家精锐组成的护卫队便集结完毕。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满脸悲愤,将那股“亡族之恨”演绎得淋漓尽致。
而白战,则亲自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香囊,递到了那为首的护卫队队长手中。
“此乃我白家特产的‘凝神香’,路上佩戴,可驱逐瘴气,提神醒脑。”
他拍了拍那队长的肩膀,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沉声说道,“记住,待进入黑木寨地界,待他们将所有灵药搬入府库之后,在离寨之前……将此物,‘不小心’遗落在他们府库的角落。”
那队长身躯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所取代,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一支满载着“贡品”与“诚意”的队伍,在墨长老的监督下浩浩荡荡地朝着黑木寨的方向,缓缓行去。
白战站在城墙之上,目送着车队远去,直到其消失在天际线的尽头。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屈辱,只有一种棋手落子之后的平静与期待。
他抬头望向那云深不知处的黑风山脉深处,仿佛已经听到了那即将被唤醒的、来自饥饿的咆哮。
现在,只等那名为“贪婪”的火焰,被彻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