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期转瞬即至。
天都城。
这座在过去数月间,吸引了整个北域目光的雄城,终于迎来了它决定自身命运,乃至整个北域未来百年格局走向的关键一日。
英雄会将于今日午时,在城中心那座足以容纳数万人的巨大广场之上,正式召开。
天还未亮,整座城池便已从沉睡中苏醒。
无数道身影,从城中各处的客栈、府邸之中走出,如百川归海朝着广场的方向汇聚。
他们的脸上,神情各异。
有期盼,有紧张,有贪婪,更多的是一种对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茫然。
城中心,那座曾属于百城盟的议事大殿之前的巨大广场早已被清空。
天宸盟的军队,没有在广场上陈列任何彰显武力的方阵,也没有悬挂任何耀武扬威的战旗。
他们只是如同一群沉默的幽灵,肃立于广场的四周,形成一道由铁甲与煞气构成不可逾越的屏障,将所有闲杂人等尽数隔绝在外。
广场的正北方,一座由巨石临时搭建而成,高达九丈的简朴高台,便是此次英雄会的主席台。
高台之上,只摆放着一张由整块千年铁木打造而成的宽大座椅,以及其下首两侧数十张稍小的石椅。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没有奢华的装饰,没有繁复的礼仪。
有的,只是一种最原始、最纯粹的,属于强者的绝对自信与威严。
……
辰时三刻,旭日初升。
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洒落在高台之上时,以风云城赵无极为首的五城联盟人马第一个抵达了会场。
赵无极身着一袭锦袍,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的阴鸷。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高台之下,寻了一处最偏僻的角落盘膝而坐,闭目养神,仿佛一头准备择人而噬的受伤孤狼。
紧随其后的,是以云梦城刘承为首的数十个在第一时间便选择归附天宸盟的中小势力。
他们由一位白家执事引导着,毕恭毕敬地在高台右侧的区域落座,彼此之间低声交谈,不时地将敬畏的目光投向那张空无一人的主座。
再之后,便是首鼠两端,至今仍在观望的势力。他们三五成群,占据着左侧的区域,与归附派泾渭分明,神情倨傲,却又难掩眼底深处的那一丝紧张。
巳时,一道清冷如仙乐般的钟声,自城外遥遥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瞬间吸引。
只见一驾由飞雪天马所拉动的淡蓝色水晶车驾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驶入广场。
听雪楼楼主洛清颜在小荷的搀扶下缓步走下车驾。
她身着一袭雪白的长裙,清丽绝伦,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玄女。她的到来,让这喧嚣的广场都为之安静了数分。
洛清颜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径直走上高台,在右侧首席,那早已为她备好的位置上安静落座。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纷争都与她无关,她来此,只为做一个安静的看客。
午时将至,烈日当空。
“咚——!咚——!咚——!”
三声沉闷如雷的鼓响,自白家军营的方向传来震彻全场。
下一刻,在数万道目光的注视下,白家家主,天宸盟的盟主——白战,终于登场。
他没有骑乘任何神骏的妖兽,也没有任何华丽的仪仗。
他就那样,身着一袭最简单的玄色铁甲,手按着腰间那柄古朴的长剑,一步一步,自军营的方向走上高台。
他的身后,是三长老、五长老,以及白启、白山等十五位气息深沉如海的炼魄境强者。
他走的并不快,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与这方天地的脉动相合,一股无形的,属于半步归一境强者的磅礴威压,如海啸般席卷全场!
高台之下,所有锻体境的修士,皆是脸色一白,呼吸为之一滞。
那些炼魄境初、中期的城主、宗主,亦是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正在苏醒的活火山!
唯有那端坐于角落的赵无极,与高台之上的洛清颜,还能保持镇定。
白战走上高台,没有说任何开场白。
他只是缓缓转身,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铁木主座之上安静落座,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下方那黑压压的人群。
一股属于胜利者的绝对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
“今日,召集诸位来此,只为一事。”
白战的声音响起,平静却又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百城盟已灭,玄阳宗已亡。这北域,不可一日无主。”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两柄利剑,直刺向那端坐于角落,脸色阴沉的赵无极。
“我天宸盟,顺天应人,愿为这乱世,重建秩序。今日英雄会,不以修为论高下,只以……德才定归属。谁若不服,大可站出来。”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赵无极的身上。
他们知道,今日这英雄会,名为“选主”,实则就是一场针对这“抗拒联盟”最后的……清算!
“哈哈哈……好一个顺天应人!好一个德才兼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赵无极突然放声大笑。
他缓缓站起身,那张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疯狂与讥讽。
“白战!你杀我袍泽,夺我基业,如今还想在此假惺惺地充当救世之主,你不觉得……可笑吗?”他指着高台之上的白战,厉声喝道。
白战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皆然。你若不服,今日你我之间便在此地,做个了断。”
“了断?好!好一个了断!”
赵无极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红芒,他猛地一拍腰间的储物袋,取出的并非是兵刃,而是一枚通体漆黑,雕刻着无数怨魂面孔的……令牌!
“白战,你以为,今日我来此,是来送死的吗?”
赵无极的声音,变得无比尖利,充满了怨毒,“你以为,你那点半步归一的修为,就真的能主宰这北域的沉浮?”
“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狠狠地捏碎了手中的令牌!
“嗡——”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阴冷、邪恶、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深处的恐怖气息自那破碎的令牌之中轰然爆发!
一道道漆黑如墨的魔气冲天而起,在高台之上凝聚成了一张巨大无比、由无数痛苦哀嚎怨魂所组成的狰狞鬼脸!
“桀桀桀桀……是谁,在召唤本座?”
一个沙哑邪异的声音自那鬼脸之中响起,仿佛是无数冤魂的哀嚎与诅咒的集合体,仅仅是听上一声,便足以让炼魄境的强者心神失守,道心崩溃!
“不好!是魔道妖人!是上古魔宗的‘万魂令’!”
高台之上,一直闭目养神的洛清颜第一次豁然睁开了双眼,那张清冷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厌恶!
高台之下,那些中小势力的首领早已被这股邪异的气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朝着广场之外逃窜。
而白战,更是脸色剧变!
他能感觉到,那张鬼脸之上散发出的气息,早已超越了归一,超越了虚天,赫然达到了……道宫之境!
这赵无极,竟然有如此底牌!
“魔……魔君大人!”
赵无极看着那巨大的鬼脸,脸上露出了狂热而又恐惧的神情,他指着高台之上的白战,歇斯底里地吼道,“就是他!就是那个白战!只要您能杀了他,我风云城,愿世代为您座下走狗,永世供奉!”
“桀桀桀……一个半步归一的蝼蚁罢了,倒是气血充盈,正好做本座今日的血食!”那巨大的鬼脸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一张由黑气凝聚的巨大利爪,遮天蔽日般朝着高台之上的白战狠狠抓下!
那利爪所过之处,空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
“结阵!”
白战厉喝一声,他与身后的十五位炼魄境强者同时出手,十六道磅礴的真元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真元大网,试图抵挡那魔爪的侵袭!
然而,在道宫境的绝对力量面前,这一切都是徒劳!
“轰——”
那张真元大网,仅仅坚持了不到一个呼吸,便被那魔爪轻易撕裂!
白战等人如遭雷击,齐齐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绝望。
差距,太大了!
那遮天的魔爪余势不减,继续朝着那张象征着权柄的铁木主座狠狠抓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亘古之前的剑鸣,自那遥远的天际悠悠传来。
紧接着,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的白色剑气,不知从何而起,仿佛跨越了无尽的时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巨大的魔爪之前。
那剑气,没有散发任何惊天动地的威能,看上去就如同一根最普通的绣花针。
但就在它出现的刹那,天地间所有的一切仿佛静止了。
风停了,云止了,那正在疯狂哀嚎的万千怨魂,也齐齐地噤声了。
那遮天的魔爪,僵在了半空一动不动。
高台之上,那巨大的鬼脸,脸上的狞笑,也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见到了天敌还要恐怖亿万倍、源于灵魂本源的……极致恐惧!
它看到了!
它看到了那道剑气!
那不是剑气!
那是一缕……纯粹到了极致的,由一道完整的、至高无上的“剑之法则”所凝聚而成的……道!
“不……不可能!这方小小的凡界,怎会有……怎会有领悟了完整法则的……道君?!不!这不是道君……这是……这是……”
那鬼脸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得支离破碎。
它想逃!
它想散去这道分魂,将这个恐怖的消息传回本体!
然而,已经晚了。
那道白色的剑气,动了。
它没有去斩那魔爪,而是轻飘飘地在那由万千怨魂组成的鬼脸眉心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
没有爆炸。
甚至没有一丝能量的逸散。
那不可一世的鬼脸,就那样自眉心开始,裂开了一道无比平整、无比光滑的……白线。
紧接着,在所有人那近乎石化的目光注视下,那张由道宫境魔君分魂所化的巨大鬼脸,连同那遮天的魔爪一同悄无声息地化作了漫天的黑色光点,如同一场盛大的烟火,消散于天地之间。
魂飞魄散,因果尽除。
从始至终,那道白色的剑气都未曾沾染半点尘埃。
它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再次化作一道微光,消失在了天际,仿佛……从未出现过。
广场之上,一片死寂。
赵无极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天空,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已化为齑粉的令牌,脸上的狂热与怨毒被无尽的茫然与绝望所取代。
“不……不可能……魔君大人……怎么会……”
而高台之上,洛清颜早已站起了身。
她没有看那消散的鬼脸,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道剑气消失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天宸城!
她那双清冷的凤眸之中,第一次燃起了如同朝圣者见到了神明般的炙热到极致的敬畏!
她知道这道剑气来自谁!
自今日起,这北域乃至整个荒古秘境的“天”,都将因那个人而彻底改变。
而她将有幸成为这万古未有之变局的……第一个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