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域,丹阳宗。
那座由无数神秘符文交织而成,高达千丈的赤金色丹炉光影,如同一尊沉默的神只,已然不眠不休地运转了十数日。
光幕之外,是散发着腐朽与不祥气息的无尽灰绿色雾霭。
一团团漆黑的虚空之疽如同被吸引的飞蛾,不断地自那撕裂的天穹之上坠落,徒劳地撞击在光幕之上,然后悄无声息地湮灭消融,化为更浓郁的雾气。
光幕之内,丹阳宗那绵延百里的仙山福地,依旧是灵气氤氲,仙鹤齐鸣,宛若一方与世隔绝的净土。
只是,那份往日的宁静与祥和早已被一种沉甸甸的压抑氛围所取代。
每一位丹阳宗的弟子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守护着他们宗门的护山大阵,其光芒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比一日黯淡。
那作为阵法的核心,位于宗门地脉深处的巨大丹炉正发出不堪重负低沉嗡鸣,所有人都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
……
议事大殿深处,那间平日里唯有宗主与丹道宗师才有资格进入的“丹心殿”内,此刻却是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数十位丹阳宗地位最是尊崇,修为皆在洞虚之境乃至道宫境的长老,正围着一座由千年暖玉打造的巨大丹台,一个个眉头紧锁,愁眉不展。
丹台之上,用一个由“紫金琉璃”打造的密闭容器,封印着一缕自外界引入稀薄的灰绿色雾气。
“不行……还是不行!”
一位须发皆白,在丹道之上浸淫了数百年的长老,满脸疲惫地收回了自己的丹火。
他看着那在容器中依旧缓缓蠕动,没有半分变化的雾气,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
“老夫已经试过了,无论是用至阳至刚的太阳精火去灼烧,还是用蕴含着磅礴生机的长春丹气去中和,都对这鬼东西毫无效果!它……它仿佛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物质!”
“我这边也是。”
另一位长老叹了口气,收起了自己那数十种珍稀的解毒灵草,“我将楼里所有记载过的解毒丹方都试了一遍,甚至动用了那株三千年的九叶还魂草,非但没能将其炼化,反而……让它的活性增强了一丝!”
“增强了?”
这个发现,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意味着,他们这些引以为傲的丹道手段,非但无法克制这未知的灾难,反而会成为对方的“养料”!
这彻底颠覆了他们数千年来对丹道的认知。
“宗主,这可如何是好?”
一位长老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那个自始至终都未曾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一本残破古籍的女子。
云霓裳。
自那日于议事大殿之上,提出“法则污染”这一惊世骇俗的理论之后,她便被宗主丹辰子破格提拔,拥有了与一众太上长老共同研究的资格。
此刻,云霓裳那张清丽绝伦的俏脸上没有半分的焦躁与不安,只有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绝对专注。
她的手中捧着的并非是什么高深的丹道典籍,而是一本她自藏书阁最底层角落里翻出的不知名修士所着的《万物本源考》杂记。
这本杂记,是她在那日论道会之后,受了白宸那番话的启发特意去寻来的,上面没有记载任何惊天动地的神通丹方,只是用最朴素的语言,阐述着一些关于天地万物“本性”最基础的道理。
“金生水,水生木……”
“石,无情,无欲,无生机,故能万古不朽……”
“毒,亦是药,其用,存乎一心……”
一句句看似简单的话语,在云霓裳的心中,却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她想起了那一日,在玉京城的论道台上,那个青衫少年是如何用一套最粗浅的《莽牛拳》,便破掉了天刀山庄的无上刀法。
她更想起了,在那百草堂中,少年是如何一言便点破了“龙血枯藤”那至阴至寒的本性。
“不是用更强的力量去对抗,而是……去理解,去顺应,甚至去引导……”
云霓裳的眼眸,越来越亮。
她缓缓地合上了手中的古籍,随后在那数十道充满了惊疑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下,缓步走到了那座封印着灰绿雾气的丹台之前。
“各位长老,”
她的声音清冷,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了?”
那脾气最是火爆的大长老眉头一皱,“霓裳丫头,此话何意?难道我等数百年丹道修为,还不如你这黄毛丫头不成?”
“晚辈不敢。”
云霓裳对着众人,恭敬地行了一礼,“晚辈只是觉得,既然此物非毒,而是一种法则的污染,那我们为何一定要用炼丹解毒的思路去对付它呢?”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着那容器中缓缓蠕动的雾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它要同化万物,是因为它本身是一种充满了混乱’与‘污秽的法则。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创造出一种,绝对纯净,绝对简单,不蕴含任何灵性与道韵,让它根本无从同化的东西来对抗它呢?”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丹心殿内那凝固的空气!
“绝对纯净……不含灵性……让其无从同化?”
那位太上长老反复地咀嚼着这几个词,浑浊的老眼中露出了一丝思索的光芒。
“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
主座之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丹辰子此刻也缓缓地站起了身,他看着云霓裳,那双渊深如海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精光。
“霓裳,你继续说下去。”
得到了宗主的首肯,云霓裳的心中大定。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这数日来的感悟与推演缓缓道出:“弟子以为,我等可以放弃所有蕴含灵性的天材地宝。就用这山间最普通的青石,溪中最寻常的河沙,甚至是……我们脚下最平凡的泥土。”
“以最纯粹的凡火,将其煅烧提纯,去除其中所有的杂质,只留下它们最本源的,那份属于物质本身的存在。”
“然后,以我丹阳宗传承的三清归元阵为基,将这些纯净的凡物按照特定的方位排列,不求其能生出灵性,只求其能构建出一个绝对稳定与纯粹的场域。”
“弟子斗胆猜测,当那混乱的法则,遇到了这等纯粹的场域,即便不能将其湮灭,也定然会如水火般,互不相容,彼此排斥!”
一番话,让整个丹心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所有长老都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女。
他们想反驳,却发现对方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某种他们从未接触过,却又无法否认的至理。
放弃灵材,改用凡物?
以阵法构建一个纯粹的场域?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丹道与阵道的理解范畴!
“好!好一个凡物之论!好一个纯粹之道!”
良久,丹辰子那充满了无尽感慨与欣慰的大笑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他看着云霓裳,仿佛看到了丹阳宗未来万载的希望。
他知道,这个弟子的眼界与格局早已超越了自己,触摸到了一个更高层次的领域。
“传我法旨!”
丹辰子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全权交由云霓裳负责!宗门上下,无论丹殿、器殿、阵殿,所有资源皆可任其调动!任何人不得有误!”
“我丹阳宗,能否在这场浩劫之中寻得一线生机,便看……此举了!”
……
三日之后,丹阳宗护山大阵的一角被缓缓地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缺口之外,是那翻涌如潮,充满了死亡与腐朽气息的灰绿色雾霭。
云霓裳亲自站在缺口之前,她的手中,捧着一个由数百块经过了上万次提纯的青石、河沙、凡铁,所构建而成巴掌大小的微缩阵盘。
那阵盘之上光华内敛,没有半分灵力波动,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质朴与沉凝。
“师姐,小心!”
在她身后,是数位神情紧张的内门弟子,他们早已做好了随时牺牲自己,也要将云霓裳救回的准备。
云霓裳没有回头,她只是深吸一口气,将那微缩阵盘轻轻地朝着那灰绿色的雾霭抛了出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法则符文的显现。
那小小的阵盘,在落入雾霭的刹那,“嗡”的一声绽放出了一道并不算璀璨,却又纯净到了极致的白色光华。
光华向外扩散,形成了一个直径约莫三尺的绝对领域。
在那领域之内,所有靠近的灰绿色雾霭,竟如同遇到了某种无法被逾越的天堑,纷纷朝着两侧避让退散!
它们,无法同化这片纯粹的领域!
成功了!
看到这一幕,所有丹阳宗弟子的脸上都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而云霓裳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在无尽灰绿之中,顽强地绽放着纯白光芒的小小领域,那双美丽的丹凤眼中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那道云淡风轻的青衫背影。
“修行,不过是……一个认识自己的过程罢了。”
“丹者,生之道也。”
她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发自内心又明媚如阳光般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距离那个人的境界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至少今日,自己已然踏上了那条通往真正“大道”的第一级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