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阳光盛好。
戮默并未如往常般在禅房内入定，而是静立于院中那棵老梅树下，目光落在树下石桌上铺开的一张素白宣纸上，旁边放着砚台和一支毛笔。
李慕婉打扫完毕，好奇地凑过来，看着那些她完全不认识的物件，小声问：“这是什么？”
“笔、墨、纸、砚。用以书写文字，传承智慧。”
“文字？”
李慕婉眨了眨眼，“像你念经时那些听不懂的声音吗？”
“经言入耳，文字入目。其理相通，皆为法之载体。”戮默难得地解释了一句。
他看着她眼中的茫然，生出一个念头。
她灵智已开，却对世间万物一无所知，如同白纸。既留她在身边，或许也该教她识些道理，明些事理，总好过终日懵懂。
更何况，写字需静心凝神，或许能助她更好地收敛自身妖气，少惹些不必要的关注。
“今日，我教你写字。”
李慕婉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惊喜。他愿意教她东西！这让她感到一种被接纳的快乐。
她连忙点头，“好呀好呀！我学！”
戮默在石凳上坐下，示意她站到桌旁。
他挽起袈裟袖口，露出一截手腕，骨节分明，白皙修长。他执起笔，在砚台中轻轻蘸了墨。
“看仔细。”
他随即笔尖落于纸上，笔尖行走间，一个结构复杂的字符缓缓呈现。
“此乃佛字。”
戮默放下笔，指着那个字道：“我佛慈悲，渡一切苦厄。是为根本。”
李慕婉看得目不转睛，小嘴微张，满是惊叹。
她觉得那字好像会发光，有一种让人心里很安稳的感觉。
“佛。”她小声地跟着念了一遍。
“你来试试。”戮默将笔递给她。
李慕婉小心翼翼地接过笔。
她学着戮默的样子，紧紧握住，一脸严肃地朝着白纸戳下去，结果墨团瞬间晕开一大片。
……
戮默：“轻些。”
她吐了吐舌头，重新蘸墨，这次力道轻了，却歪歪扭扭画出一条扭曲的虫子，完全看不出字的形状。
戮默面无表情地看着，并未斥责，只是重新执笔，又写了一个端正的“佛”字。
“照此临摹。手腕需稳，心要静。”
李慕婉用力点头，再次尝试。
她小脸绷得紧紧的，最后写出来的字依旧惨不忍睹，她有些气馁地垮下肩膀。
戮默看着纸上那团墨迹和扭曲的笔画，沉默片刻道：“执笔姿势不对。”
他起身，走到她身后。
一股淡淡青檀香的气息瞬间将李慕婉笼罩。
她微微一僵，感觉到他靠得很近。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她握着笔的右手。
李慕婉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身体有些僵硬。
“放松。”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笔非利器，无需紧握。意念引导，而非蛮力。”
他引导着她的手，沾墨，起笔。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她的手，在纸上重新勾勒“佛”字。
一笔，一划，一撇，一捺……他的指尖偶尔会碰到她的皮肤，带来细微的触感。
李慕婉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佛”字该怎么写了。
她的全部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只覆在她手背微凉的手上，以及耳边那清冷的呼吸。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袈裟柔软的布料，偶尔会擦过她的手臂。
这种近距离的接触，对她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很奇怪，但并不讨厌，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一个字终于写完，比之前她写的任何一次都要端正许多。
“可明白了？”戮默松开手，退开一步，气息也随之远离。
李慕婉恍惚地点头，又摇头，脸有些发烫。
戮默并未在意她的异样，只当她仍在琢磨笔法。
他或许该先教她写自己的名字？让她先对字有一个更具体的概念？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指尖微动，笔尖再次落下，流畅地在那张宣纸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字。
“婉。”
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戮默自己也愣住了。
他为何会写下这个字？是了，她的名字是李慕婉。教她写名字，似乎合情合理。
但为何偏偏是下意识地写了“婉”字，而不是完整的姓名？或其他？
这个“婉”字，仿佛早已在他心底盘旋了千万遍。
李慕婉也看到了这个字，她虽然不识，却觉得这个字很好看，比那个复杂的“佛”字要秀气很多。
她好奇地问：“这个是什么字呀？也很好看。”
她的声音将戮默从瞬间的失神中惊醒。
看着那个突兀的“婉”字，他心头莫名一紧。几乎是本能地，他伸出手指，指尖佛光微闪，轻轻抹过那个字。
墨迹连同一小片纸张，瞬间化为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无事。”
他声音冷了几分，将笔搁回砚台，转身背对着她，语气恢复了疏离与淡漠。
“专心练习佛字。心无旁骛，方得入门。”
李慕婉被他突然冷下来的态度弄得有些无措，看着空了一块的宣纸，又看看他的背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乖巧地哦了一声。
重新拿起笔，对着那个佛字，继续跟歪歪扭扭的笔画较劲。
戮默站在原地，目光望向天空。
方才写下那婉字的感觉，还有覆在她手背上教导她时，那细腻温热的触感。
他闭上眼，默诵静心咒文。
这一次，咒文的力量似乎不如以往那般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