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废砖窑的轮廓在黄昏中像一头蹲伏的巨兽,沉默地吞噬着最后的天光。陈小鱼提前两小时抵达,像一块石头般潜伏在砖窑侧上方一处风化的岩脊背后,身上盖着伪装的枯草枝。下方那片空地,就是约定的会面地点。他调整着手中高倍望远镜的焦距,仔细扫描着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可能的藏身点——废弃的砖垛、半塌的窑洞、丛生的荆棘。空气凝滞,只有风声穿过孔洞的呜咽。
这不是钓鱼,是布网。他是网,还是即将入网的鱼,尚未可知。父亲手札里写过,对付深水巨物,有时需要“以身为饵,观其动静”。他现在就是那个被抛出的饵,感受着水下最细微的压力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当最后一抹霞光被地平线吞没,夜色如同墨汁般浸染开来时,远处传来了引擎的低吼。不是张策那辆低调的轿车,而是一辆底盘极高、没有悬挂牌照的越野车,像一头幽灵般碾过碎石,停在了空地中央。车灯熄灭,死寂重新降临。
陈小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是张策。情况有变。
车门打开,下来三个穿着深色作战服、动作矫健的身影。他们没打手电,凭借微光夜视仪迅速散开,呈战术队形控制了空地各个要点。其中一人快步走到砖窑主入口处,蹲下检查地面——正是在检查是否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另一人则对着耳麦低声汇报。
职业保镖?还是……杀手?张策是被控制了,还是根本就是个诱饵?陈小鱼屏住呼吸,将身体压得更低。对方显然在等“鱼”上钩。他庆幸自己的极度谨慎。
突然,他望远镜的视野边缘,捕捉到砖窑高处、那个巨大的主烟囱顶端,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反光一闪而过!是狙击镜?!对方不仅在下面布控,还在制高点安排了人手!这是一个绝杀之局!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慢慢收回望远镜,像蜥蜴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岩脊后方蠕动,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暴露的观察点!
就在他移动的刹那——
“咻——!”
一声轻微却尖锐的破空声擦着他刚才潜伏的位置飞过,打在后面的岩石上,溅起一撮火星!是加装了消音器的狙击步枪!他被发现了!
陈小鱼魂飞魄散,肾上腺素瞬间飙到顶点!他顾不上隐蔽,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凭借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向着与砖窑相反方向的陡坡连滚带爬地冲去!
“目标在山上!追!” 下方传来低沉的吼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越野车引擎的重新咆哮,车灯如同利剑般扫过山坡!
子弹追着他的脚步,打得身边碎石乱飞!他利用岩石和灌木的掩护,之字形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对方有夜视装备,在开阔地他毫无胜算!唯一的生路是坡底那片茂密的杂木林!
他纵身扑进树林的瞬间,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脚后跟钻进了泥土!他不敢停留,在黑暗中凭着感觉拼命向林子深处钻。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划出无数血痕,但他毫无知觉,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
身后的追兵也冲进了树林,脚步声、拨开树枝的声音、以及偶尔压低音量的通讯声紧追不舍。对方显然训练有素,即使在黑暗密林中,追击的速度和效率也极高。
陈小鱼知道自己跑不过他们。他必须利用环境。他想起以前跟父亲来这边野钓时,知道这片林子深处有一条雨季才有的泄洪沟,沟壁陡峭,布满乱石。他改变方向,朝着记忆中的泄洪沟拼命跑去。
快到沟边时,他故意踩断一根枯枝,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迅速扑向旁边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下,屏住呼吸,紧紧握住口袋里那把唯一的“武器”——一把多功能折叠刀。
追兵很快赶到,脚步声在沟边停下。
“痕迹到这儿没了?”
“可能跳下去了。下去两个人看看,其他人沿沟边搜索!”
手电的光柱在沟底晃动。陈小鱼的心跳如同擂鼓。他听到有人滑下沟壁的声音。机会!就在沟边那人注意力被沟下吸引的瞬间,他像猎豹一样从蕨类植物中暴起,不是攻击,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折叠刀狠狠投向几步外另一个持枪警戒者的面门!
“呃啊!” 那人猝不及防,被刀柄砸中鼻梁,惨叫一声,下意识地捂住脸,手中的枪也掉了。
陈小鱼要的就是这瞬间的混乱!他毫不恋战,转身就向与泄洪沟平行的、树林更密的方向发足狂奔!
“在那边!别让他跑了!”
枪声再次响起,但显然因为视线和同伴阻挡,变得杂乱。
陈小鱼不顾一切地奔跑,身后的叫骂声和脚步声似乎被拉开了一点距离。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对方有车,有通讯设备,很快就能组织起更有效的围捕。他必须尽快找到藏身之处,或者……找到人烟。
他拼命跑着,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部的灼痛和腿部的酸软让他几乎栽倒。他靠在一棵大树后,贪婪地喘息着,耳朵竖起来倾听。身后的追兵似乎暂时被甩开了,但远处隐约还能听到引擎声和狗吠声?他们动用了猎犬?!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在山林里,面对猎犬和装备精良的追兵,他几乎没有生路。
就在这时,他的脚踢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发出空洞的响声。他低头一看,借着微弱的天光,发现是一个半埋在上里的、生锈的铁盖,上面模糊刻着“通讯检修”字样。
检修井?!地下管线?!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他跪下来,用颤抖的手拼命扒开覆盖的泥土和落叶,露出完整的井盖边缘。没有工具,他用手抠,用树枝撬,指甲翻裂,鲜血直流,但求生欲支撑着他。
“汪汪汪!” 狗吠声越来越近!
“这边有血迹!”
终于,“哐当”一声,井盖被他撬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铁锈的沉闷气息涌出。他用尽最后力气,将井盖推开足够钻入的缺口,毫不犹豫地滑了下去,然后反手艰难地将井盖拉回原位。
井下是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他重重地摔在积满淤泥的管道底部,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他顾不上疼痛,蜷缩在冰冷的黑暗中,大气不敢出。
头顶上方,猎犬的狂吠和人员的跑动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井盖附近。
“痕迹到这里消失了!”
“检查这个井盖!”
有人用力晃动井盖,但卡槽已经落回。
“锁死的。他不可能下去。”
“妈的,难道飞了?扩大搜索范围!”
脚步声和狗吠声渐渐远去。
井下,陈小鱼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巨大的疲惫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吞噬。他瘫倒在淤泥里,像一条濒死的鱼,张大嘴巴,无声地喘息。
安全屋是回不去了。张策这条线彻底断了,甚至可能已经遇害。对方的力量和决心远超想象。他现在浑身湿透,满身泥污,仅有的一点装备也在逃亡中丢失,除了贴身藏着的那个记录了代码xq-7b\/83的纸条和一点点现金,他一无所有。
他躺在冰冷的黑暗里,望着头顶井盖缝隙透入的、微乎其微的一丝光。那光是如此遥远,如同隔世。钓线已断,鱼饵几乎被吞没,而他这条想钓大鱼的鱼,却坠入了最深、最黑暗的水底。
下一步,该怎么办?还能相信谁?
黑暗中,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城市地下管网深处,那永不停止的、空洞而遥远的流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