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码头区域在黎明前的暴雨中,如同一头蛰伏的、湿漉漉的钢铁巨兽,死寂而狰狞。废弃的吊臂在风中发出呻吟,空荡的仓库黑影幢幢,雨水疯狂抽打着破碎的水泥地面和锈蚀的集装箱,汇成浑浊的溪流,涌入漆黑的海水。咸腥的海风混合着工业废料和腐烂物的刺鼻气味,被雨水裹挟着,弥漫在空气中。
陈小鱼和夜莺像两缕游魂,紧贴着码头区域最外围、一片堆放废弃渔网和浮标的破烂棚屋的阴影,艰难地向前挪动。每走一步,陈小鱼的伤腿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剧痛撕扯着神经,高烧让他的视线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和夜莺有力的搀扶在支撑。雨水冰冷地浇透全身,却无法浇灭伤口传来的灼热。
夜莺的状态稍好,但同样疲惫不堪,湿透的工装紧贴身体,勾勒出精干而紧绷的线条。她的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不断扫视着前方雨幕中模糊的景物——三号码头,旧灯塔。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也是可能埋葬他们的坟墓。
“快到了,”夜莺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雨声吞没,“灯塔在码头最东头,突入海中,下面有礁石区,平时没人去。接头时间快到了,我们绕过去,从礁石滩靠近。”
计划听起来可行,但陈小鱼的心却沉甸甸的。太安静了。除了风雨声,码头上听不到任何其他动静,连往常夜航的渔船汽笛声都消失了。这种异常的寂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危险。
两人沿着码头边缘的乱石堆和破船残骸,小心翼翼地迂回前进。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湿滑,几次险些摔倒。终于,那座孤零零矗立在码头尽头的、早已废弃的圆柱形旧灯塔,在雨幕中露出了模糊的轮廓。塔身斑驳,窗户破碎,像一根被遗弃的、指向阴沉天空的巨指。塔基下方,是一片黑黢黢的、浪涛汹涌的礁石区。
“看灯塔下面,礁石缝里!”夜莺突然拉住陈小鱼,蹲下身,指向灯塔基座方向。
陈小鱼眯起被雨水模糊的眼睛,努力望去。在灯塔底部与礁石交接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微弱的光点,在风雨中忽明忽暗地闪烁了三下,然后熄灭。是信号!
接头人到了!
一丝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陈小鱼心中燃起。但他不敢放松,反而更加警惕。夜莺示意他留在原地隐蔽,自己则像狸猫一样,借助礁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准备先行接触确认。
陈小鱼藏在一块巨大的、长满藤壶的礁石后面,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紧紧攥着贴身藏好的U盘和样本袋,感受着它们冰冷的触感,仿佛握着两块烧红的烙铁。成败在此一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风雨声掩盖了一切,他只能看到夜莺模糊的身影在礁石间闪动,逐渐靠近那个信号闪烁的位置。
突然!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撕裂了雨幕的喧嚣!声音来自灯塔方向!
陈小鱼浑身一僵,血都凉了!紧接着,灯塔上方猛地亮起好几道雪亮刺眼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利剑般交叉扫下,瞬间将灯塔基座和周围大片礁石区照得如同白昼!
中计了!是陷阱!
“夜莺!”陈小鱼失声惊呼,几乎要冲出去。
“别动!快跑!”夜莺的厉喝声从灯光聚焦处传来,伴随着又一声枪响和物品落水的扑通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呵斥声和更多的枪声!
陈小鱼目眦欲裂,看到夜莺的身影在强光中踉跄了一下,似乎中弹,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了灯塔下方波涛汹涌的大海!身影瞬间被黑色的浪涛吞没!
几乎在同一时间,几道黑影从灯塔的不同方向冲出,手持武器,扑向夜莺落水的位置。还有人朝着陈小鱼藏身的大致方向搜索过来!
完了!全线溃败!接头点被渗透,夜莺生死未卜!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将陈小鱼吞噬。但他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求生的本能和夜莺最后的警告让他死死咬住嘴唇,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礁石后面,屏住呼吸。
探照灯的光柱在礁石区来回扫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陈小鱼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他握紧了匕首,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密集的、来自码头方向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穿透雨幕,迅速靠近!
是警察?怎么会有警察?是敌是友?
码头上的黑影们显然也愣住了,一阵骚动。探照灯的光柱下意识地扫向警笛传来的方向。
“警察!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扩音器里传来威严的喊话声。
机会!千钧一发!
陈小鱼来不及多想,趁着对方被警察吸引注意力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礁石后窜出,不是冲向大海(他不会水,而且受伤),而是向着码头侧面那片更加杂乱、堆满废弃集装箱和杂物的区域亡命奔去!
“在那边!别让他跑了!”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枪声!子弹打在身边的礁石和集装箱上,溅起火星和碎屑!
陈小鱼顾不上腿伤,像一只被猎犬追赶的兔子,在堆积如山的集装箱缝隙间拼命穿梭。雨水和汗水模糊了视线,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吼,腿上的伤口每一次落地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但他不敢停步!身后是追兵,前方是未知的迷宫!
警笛声、枪声、叫骂声、脚步声在码头上响成一片,混乱不堪。陈小鱼凭借求生的本能和对复杂地形的利用,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搜索。他躲进一个半开的、空荡荡的集装箱里,蜷缩在角落的阴影中,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外面的混乱持续了一段时间,枪声渐渐稀疏,似乎警察控制了局面,或者……发生了别的变故?他不敢出去查看。
不知过了多久,码头上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警笛声也远去了。
陈小鱼蜷缩在冰冷的集装箱里,浑身湿透,伤口剧痛,高烧让他阵阵发冷。夜莺跳海生死不明,证据……U盘和样本还在他身上,但接头点暴露,线路彻底中断。他再次成了孤家寡人,被困在这座钢铁迷宫之中,外面是无穷的雨夜和未知的危险。
他摸了摸胸口,U盘硬硬的还在。这是无数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真相,现在,成了他一个人肩头沉甸甸的、也可能是催命的负担。
下一步怎么办?去哪里?还能相信谁?
绝望如同集装箱外的海水,冰冷刺骨,无边无际。他这条挣扎求生的鱼,不仅没能将饵料送到垂钓者手中,反而连自己都陷入了绝境。钓线已断,鱼钩深陷,四周是密不透风的巨网。
雨水敲打着集装箱的铁皮顶,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像是为他敲响的丧钟。在这座被遗弃的码头深处,他仿佛能听到命运齿轮残酷转动的咯吱声。是束手就擒,还是在这绝地中,榨出最后一丝生机?陈小鱼在黑暗中,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父亲的那枚鱼钩,在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清水钓鱼,浑水摸鱼,绝境之中,还能如何?他不知道答案,只知道,不能就这样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挣扎下去。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