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连日的阴雨气息被干燥的空调风取代,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种紧绷的、类似于战前准备的肃穆。桌上摊开的已不再是单纯的地图,而是一张叠加了最新热成像、声波震动数据分析图的综合态势图。红星厂区西北角那个区域,被各种颜色的标记和箭头包围,中心点正是暴雨夜捕捉到异常热源和声响的位置——一个被高度怀疑的、隐藏极深的地下非法加工点通风口或应急出口。
陈小鱼指尖点着那个被红圈重点标注的点,目光沉静。老董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基于昨夜数据建立的简易三维地质模型分析报告,眉头紧锁,但眼神锐利。
“模型模拟显示,热源点对应的地下空间,距离地表约五到八米,存在一个约三米乘四米的空腔结构,与推测的‘7号’防空洞走向部分吻合。”老董放下报告,语气肯定,“结合异常声响和震动数据,基本可以断定,那里就是他们的一个活动节点,很可能是物料进出口或应急通道。而且,密封似乎并不完美,才会在极端天气下有微弱泄漏。”
“入口的具体形态和开启方式还是未知。”陈小鱼接口道,“是隐蔽的翻板?滑门?还是与周围地形融为一体的伪装结构?”
“这就是下一步要搞清楚的。”老董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窝探明了,鱼星也看到了,现在,该商量怎么下钩,怎么溜鱼了。”
他先在白板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代表那个可疑出口区域。“直接强攻,是下下策,等于把竿子撅了。我们必须智取,像钓那些藏在石缝里的狡猾青鱼,得用巧劲。”
“董警官,您的意思是……放小钩,细线慢溜?”陈小鱼若有所思。
“没错!”老董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们现在就像手里有了一包特制的、味道极冲的饵料(指那些关键证据和情报),但不能一整团砸下去,那样鱼可能受惊,可能只咬一口就吐钩,甚至扯断线。得把饵料分成小份,挂在不同的钩上,选择最合适的时机和角度,一点点递到鱼嘴边,让它不知不觉吞下去,等它发现不对劲,钩尖已经刺穿嘴壳了。”
他边说边在白板上画了几个箭头:“首先,是‘探钩’。我们需要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靠近那个出口,确认其具体形态、是否有监控、守卫换班规律、以及最佳的接近和撤离路线。这次不能再用远程设备了,得靠人,抵近侦察。”
陈小鱼点点头:“我去。我脸生,体型相对不显眼,对那片地形也熟悉一些。”
“嗯,”老董没有反对,“但你不是一个人去。b组会在外围策应,提供技术支持和撤离保障。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看。像老钓客观察水下的暗桩一样,把每一个细节记在脑子里,但不能有任何动作,绝不能打草惊蛇。”
“明白。”陈小鱼深吸一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重了几分,但一种被信任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探钩之后,就是‘布窝’和‘下饵’。”老董继续在图上标注,“如果确认出口可用且有机会,我们就要设计一个方案,将能一击致命的‘饵’——比如微型高清晰摄像头、或者能记录关键数据的传感器——送进去。这需要极其精细的操作,可能要用到特殊的工具,比如带吸附功能的微型机器人,或者利用通风气流投送。同时,要在外围制造合理的‘背景音’,掩盖可能产生的细微动静。”
“这需要很高的技术支持和时机把握。”陈小鱼说。
“技术我来解决。”老董肯定道,“时机,要靠我们共同判断。要等一个他们相对松懈的时候,比如凌晨交接班、或者天气再次恶劣、或者……我们主动制造一个让他们分心的‘意外’。”
接下来的几天,安全屋变成了一个高度专注的临时指挥部和训练场。老董调来了更专业的设备:高倍率的夜视观测仪、可远程传输高清图像的微型探头、甚至还有一套用于模拟潜入行动的VR系统,让陈小鱼提前熟悉可能遇到的地形和障碍。陈小鱼则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些陌生的知识和技能,同时反复在VR模拟中演练着接近、观察、隐蔽、撤离的每一个步骤。他的伤腿经过了最后一次仔细的检查和护理,确保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训练间隙,老董也会拉上陈小鱼,在客厅空地上铺开垫子,练习一些简单的格斗擒拿和应急逃脱技巧。用老董的话说:“钓大鱼也得防着被鱼拖下水,万一碰上‘鳖’(指意外情况),得有几下子保命的本事。”陈小鱼学得认真,虽然动作还有些生疏,但反应和意识提高很快。有一次对练,他险些被老董撂倒,却就势一个翻滚躲开了后续攻击,引得老董难得地笑骂一句:“嘿,你小子,滑不溜手,倒有几分泥鳅的劲儿!”
这种紧张的备战中,偶尔也会穿插一点轻松的片段。比如,老董不知从哪儿弄来几条活鲫鱼养在盆里,美其名曰“保持手感”。晚饭后,两人会就着昏黄的灯光,坐在小板凳上,比赛谁刮鱼鳞刮得又快又干净。老董手法老辣,刷刷几下,一条鱼就处理得干干净净;陈小鱼则稍显笨拙,但耐心十足,力求片鳞不剩。这时,屋里会暂时忘记外面的腥风血雨,只剩下刮鳞的沙沙声和淡淡的鱼腥味,竟有几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你说,咱们这算不算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一天晚上,刮着鱼鳞,陈小鱼忽然笑着问。
老董头也不抬:“磨刀不误砍柴工。钓具检查得越仔细,上了战场心里越有底。别到时候鱼咬钩了,线却断了,那才叫冤。”
陈小鱼点点头,看着手中光溜溜的鱼身,若有所思。父亲说过,真正的钓者,享受的不只是中鱼那一刻的刺激,更是从准备钓具、选择钓点、调制饵料,到最终提竿入护的整个过程。每一步的精心谋划和耐心等待,都是乐趣的一部分。现在,他仿佛也体会到了这种“过程”的滋味,尽管这个过程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行动前夜,所有装备检查完毕,计划推演了无数遍。老董拿出一小瓶白酒,给陈小鱼倒了小半杯,自己则倒了满满一杯。
“按理说,出任务前不该喝这个。”老董举起杯,“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喝口酒,壮壮胆,暖暖身子。明天开始,就得靠真本事了。”
陈小鱼看着杯中透明的液体,没有犹豫,仰头喝了一小口。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一股暖意,也让他因紧张而有些发冷的手脚缓和了些。
“怕吗?”老董看着他问。
“有点。”陈小鱼老实回答,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好像等了很久,终于要下竿了。”
老董咧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这就对了。钓者看到鱼星,没有不手痒的。记住,明天你的任务就是‘看’,像你看水下的浮漂一样,看清楚,记清楚。其他的,交给我们。就像钓鱼,你看漂,我帮你抄鱼。”
“明白。”陈小鱼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夜,陈小鱼睡得并不踏实,梦中交替浮现出父亲在河边垂钓的安静侧影、夜莺纵身跃入黑暗海面的决绝、以及那个暴雨夜热成像仪上转瞬即逝的微弱光点。他知道,所有的准备,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明天那关键的一“看”。钓竿已备,饵料已调,只等天亮后,将那枚凝聚了无数心血的“钩”,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深不可测的浑水。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