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响钟摆声的余震在暗室里盘旋未散,铁轨衔接处突然传来细碎的“咔啦”声。李云谦俯身时,指尖刚要触到星砂凝结的接口,就见一层冰雾顺着金属蔓延开来,转瞬凝成细密的霜花——那些六角形的冰晶里,竟嵌着无数微型齿轮的影子,正随着钟摆的残响微微震颤,像谁用冰刻的笔在铁轨上写着只有齿轮能懂的密语。
王教授的铜框放大镜“当啷”撞在铁轨上。镜片边缘擦过霜花的瞬间,冰晶突然炸开,千万点光粒像受惊的萤火虫,一半钻进老人的藏青色袖口,一半溅在李云谦的手背。他下意识缩回手,看那些光粒在皮肤上洇出淡蓝色的纹路,像有人用褪色的蓝墨水画了道蜿蜒的河,河水里还浮着更小的齿轮,正顺着血管的方向缓缓转动。
“这不是普通的霜。”王教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几乎一模一样的纹路——只是他的纹路更浓些,蓝得像深冬湖面的冰裂。“1943年在昆仑墟见到过类似的东西,当时考古队的向导说这是‘机括的呼吸’,可那时候...”他突然顿住,盯着自己的手腕,喉结动了动,“那时候见过这纹路的人,最后都成了会走路的齿轮箱。”
李云谦的指尖划过手背上的霜纹,触感冰凉,却不像普通的冻伤那样刺痛,反而有种奇异的吸附感,仿佛皮肤下的血管正被什么东西轻轻牵扯。暗室顶端的天窗不知何时透进缕月光,斜斜落在铁轨上,照亮了霜花炸开后留下的痕迹——那些星砂接口处,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刻痕,组成一串扭曲的符号,像是把机械图纸揉碎了再重新拼起来。
“是《天工开物》里的‘转枢文’。”他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交给他的那本线装书,书页夹层里夹着张泛黄的拓片,上面的符号与此刻铁轨上的刻痕几乎重合。“祖父说这是古代工匠给机括做的‘身份牌’,每个符号都对应着一组齿轮的转动规律...可这些符号是活的。”
话音未落,刻痕里突然渗出银白色的液体,顺着铁轨的凹槽流动,所过之处,霜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王教授突然按住自己的手腕,呼吸猛地急促起来:“它在跟着刻痕动——小云,你看我的纹路!”
李云谦转头时,正看见老人手腕上的蓝纹突然加速流转,那些嵌在纹路里的小齿轮转速快得成了模糊的光斑,而王教授的指关节正发出“咔咔”的轻响,像是骨头在被什么东西慢慢替换成金属。更诡异的是,暗室深处传来了齿轮咬合的声音,不是钟摆的余震,而是更密集、更规律的转动声,仿佛有台巨大的机械正在冰层下苏醒。
他摸出祖父留下的青铜罗盘,指针本该指向正北,此刻却像被磁石吸住般疯狂打转,最后死死钉在西南角——那里是暗室最深处的石壁,石壁上挂着幅褪色的星图,图上用朱砂画的北斗七星,此刻竟有颗星的位置在微微移动,星芒处渗出与霜纹同色的蓝光。
“星图在变。”王教授的声音里带着齿间相碰的轻响,他的指尖已经泛出金属的光泽,“当年昆仑墟的星图也这样动过,动完之后,整座山都开始自己组装...小云,这些霜纹不是标记,是钥匙。”
李云谦突然意识到,手背上的霜纹已经蔓延到了手肘,那些齿轮的影子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清齿牙上的细小刻痕。转动声越来越响,暗室的地面开始轻微震颤,铁轨下的地基渗出更多银白色液体,在地面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溪流里漂着无数微型齿轮,正顺着水流往西南角的石壁涌去。
当第一枚齿轮撞上石壁的瞬间,星图上那颗移动的朱砂星突然炸开,化作道蓝光射向地面。银白色的溪流被蓝光点燃,瞬间化作条燃烧的光带,沿着铁轨蔓延开来,所过之处,霜纹开始发出蜂鸣般的嗡响。
王教授突然抓住李云谦的胳膊,他的指尖已经完全变成了青灰色的金属,指甲缝里渗出星砂般的颗粒:“记住转枢文的顺序...第三组符号要倒着转...当年他们就是搞错了这个...”他的话音突然被一阵剧烈的齿轮转动声吞没,整个人猛地抽搐了一下,手腕上的蓝纹突然绷直,像根被拉到极致的金属线。
李云谦眼睁睁看着那些蓝纹顺着老人的脖颈往上爬,爬上脸颊时,王教授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是有两簇蓝光在瞳孔里炸开。紧接着,老人的身体开始发出密集的“咔嗒”声,仿佛有无数齿轮正在他的骨骼间相互咬合、转动。
暗室的西南角传来石壁开裂的巨响。李云谦转头时,看见那面挂着星图的石壁正在缓缓后退,露出后面漆黑的洞口,洞口边缘覆盖着厚厚的霜花,霜花里嵌着的齿轮正整齐地转动着,像巨兽的牙齿在慢慢张开。而那些银白色的溪流,正争先恐后地涌入洞口,在黑暗中汇成一条闪烁着蓝光的河流。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霜纹已经爬到了肩膀,那些齿轮的影子转得更快了,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下传来轻微的震动。洞口深处传来了隐约的水流声,混杂在齿轮转动声里,像是有台古老的水轮机正在重新启动。
“王教授...”他想扶住开始摇晃的老人,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也泛起了金属的凉意。
王教授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洞口的方向,嘴唇机械地开合着,吐出一串模糊的音节,听起来像是转枢文的发音。他的脸颊上,蓝纹已经织成了细密的网,把眼睛框在中央,而那双眼睛里,正映出洞口深处越来越亮的蓝光——那光芒里,似乎有无数齿轮正在黑暗中缓缓升起,组成一个巨大而精密的轮廓,等待着被霜纹里的密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