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透亮,李云谦就着窗缝透进来的微光,把装着木牌的油纸包往木盒深处塞了塞。上面码着的纸样是前几日裁好的,素白棉纸上用墨笔描着兰草纹样,边角都用镇纸压得平平整整,看着跟寻常货样没两样。
“把这个带上。”他从墙角摸出个粗布袋子,往里面装了半袋糙米,又塞了两块干硬的麦饼,“布庄后巷有处废弃的柴房,你先去那里躲着,等我消息。”
床底的箱盖动了动,瓦匠探出头来,脸上的黑泥蹭掉了些,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你真要去?”他盯着李云谦手里的木盒,声音里还带着犹豫,“要不还是再等等,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等不起了。”李云谦把布袋递到床底,指尖触到瓦匠冰凉的手,“官差昨夜来过,保不齐今天还会再来查,你在这儿多待一刻就多一分险。”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柴房的门轴是松的,推左边那扇才能开,我去年给布庄送纸时瞧见的。”
瓦匠接过布袋,指尖攥得发白,半晌才低声道:“若真能成……我欠你一条命。”
李云谦没接话,转身去解门板后的绳子。那是条磨得发亮的麻绳,平日里用来捆纸卷的,此刻他把它系在腰上,又检查了一遍木盒的搭扣——搭扣是铜制的,有些生锈,得用点力才能扣紧,正好免得路上颠簸时散开。
床底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瓦匠从里面爬了出来。他个子不高,背有点驼,许是在箱里蜷得久了,站起时踉跄了一下,扶住床沿才站稳。身上的粗布短褂沾着棉絮和灰尘,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上,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很,一直盯着李云谦的动作。
“我走了。”李云谦提起木盒,掂量了一下,重量刚好,不沉也不晃。
瓦匠往门口望了望,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赶早集的吆喝。“出门左拐第三个巷子口,有个卖胡辣汤的摊子,北老三的人常去那儿蹲点,你绕着走。”他又叮嘱道,“府衙侧门的石阶上有块松动的石板,你要是……要是没回来,我就去那儿等你三天。”
李云谦点点头,拉开门闩时,晨光顺着门缝涌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亮痕。他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有清晨的凉意,还混着隔壁院子飘来的煤烟味,寻常得让人心安。
“走了。”他再没回头,提着木盒快步走出院门,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噔噔”的轻响,很快就融进了巷口的晨光里。
瓦匠站在门后,看着那道身影转过街角消失不见,才转身抓起布袋,矮着身子溜向后院。后院的墙不高,墙头堆着些枯柴,他踩着柴堆翻过去时,裤脚被划了道口子,渗出血来也顾不上擦,只一门心思往布庄后巷的方向赶。
李云谦没走大路,专挑窄巷穿行。这些巷子他走了几十年,闭着眼都能摸到路,哪里有拐角,哪里有石阶,记得清清楚楚。路过卖胡辣汤的摊子时,他果然看见两个穿短打的汉子坐在角落,眼睛不住地瞟着来往行人,手里的粗瓷碗半天没动一口——正是瓦匠说的北老三的人。
他低下头,用木盒挡住半张脸,贴着墙根快步走过,听见身后传来其中一个汉子的嘟囔:“这卖纸的怎么天天这么早?”另一个哼了一声:“管他呢,周掌柜的生意好,自然要赶早送货。”
心里松了口气,脚步却没慢。到布庄后门时,刚好看见伙计小张在卸门板,见了他便笑着打招呼:“李大哥,今天倒比往常早了半刻。”
“周掌柜催得紧,说兰草纹样要赶在庙会前印出来。”李云谦笑着应道,把木盒递过去,“都在这儿了,您点点。”
小张接过木盒,随手往柜台边一放,从怀里掏出个钱袋:“钱早备好了,您数数。”
李云谦接过钱袋塞进怀里,指尖触到冰凉的铜板,心里却想着别的事。“对了,”他装作不经意地问,“听说府衙新来的赵巡捕常来这边巡查?”
小张正往账本上记着数,闻言抬头道:“是啊,昨儿还在街口盘问粮铺的老王呢,听说查得可严了。怎么,李大哥有事儿找他?”
“哪儿能呢,”李云谦笑了笑,“就是听街坊说他是个清官,随口问问。”他往门口望了望,“我还有事,先回了。”
出了布庄,他没直接往府衙去,而是绕到后巷,确认没人跟着,才快步往侧门走。侧门的守卫果然松懈,只有两个老卒靠在墙根打盹,手里的长矛斜斜地倚着,矛尖都生了锈。
他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进去,就见一个穿青色官服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身形挺拔,眉眼锐利,腰间的腰牌在晨光下闪着光——正是传闻里的赵巡捕。
李云谦的心跳猛地快了几分,攥着木盒的手心瞬间冒了汗。他深吸一口气,正想上前,就见赵巡捕被一个小吏拦住,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赵巡捕的脸色越来越沉,很快就跟着小吏往里走。
“等等!”李云谦脱口而出,声音在安静的巷口显得格外突兀。
赵巡捕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你是何人?”
两个打盹的老卒也醒了,警惕地盯着他,手按在了腰间的刀上。
李云谦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把木盒高高举起:“小人李云谦,有要事禀报,关乎城北失窃的官粮。”
赵巡捕的眼睛眯了眯,挥了挥手让老卒退下:“随我来。”
跟着走进侧门时,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却又提起了另一半。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藏在木盒里的秘密,就要见光了。而这光,究竟是能照亮真相,还是会引火烧身,谁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