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巷口青石板沾着晨露,两匹枣红马踏露奔来,马蹄溅起细碎的水珠,在晨光里闪着微光。衙役勒紧缰绳,高声喊:“李相公!假漕兵头目吴二抓到了,府尹大人特意让我们来请你们去府衙!”声音落时,院墙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屋里,李云谦刚把墨研匀,墨汁在砚台里泛着淡青的光。案上摆着林氏昨晚熨平的白纸,那支借来的羊毫笔搁在竹笔山上,笔尖软得能捏出细绒。昨晚他对着贡布样琢磨半宿,总觉得缠枝莲的花瓣弧度太僵,尤其是靠近花萼的卷边,画出来像断了的丝线,今早本想借着晨光练几笔找手感,听见喊声,手里的墨锭“当”地砸进砚台,溅在白纸上的墨点晕开一小片,他没顾上擦,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青色外衣就往外走,衣摆歪在腰侧都没理。
院门一开,瓦匠提着沾了面粉的蓝布包跑过来,布包口没扎紧,露着半个冒着热气的菜包子,白色蒸汽裹着菜油香飘过来。他喘得胸口起伏:“我在巷口张记早点铺买包子,刚付完钱就撞见衙役,说吴二藏在城外的土地庙,昨晚巡逻的弟兄见庙里有炊烟,怕打草惊蛇,蹲在庙外等了会儿才围过去,结果正撞见他往包袱里塞银子,连庙门都没来得及锁!”
两人往府衙走,街上百姓闻声很快围拢过来。卖青菜的农户挑着满筐水灵的青菜,扁担压得“咯吱咯吱”响,也跟着往府衙挪;炸油条的摊贩刚支起油锅,见状把火调小,撩起油腻的围裙擦着手跟在后面,嘴里骂:“这杀千刀的吴二!上月害咱买不到平价米,我家娃哭着要吃米糕,我只能咬牙买贵一倍的私米,今天非得看他认罪!”
没一会儿,府衙门口就聚了不少人,老老少少挤在一块儿,都踮着脚往里面望。几个半大孩子扒着院墙缝,小声问守在门口的衙役:“官爷,里面审了吗?吴二认没认啊?”到了门口,相熟的衙役见他们来,立刻侧身让开一条路:“李相公、刘兄,大人昨天就吩咐了,你们直接进正厅。”
厅内,刘主事穿着漕运司的青色官服站在公案旁,手里捏着张记着案情的纸条,正跟府尹低声说着什么;赵巡捕站在另一侧,胳膊上的纱布换了新的,还露出一点青色药汁痕迹,手里攥着一沓叠得方正的文书。几个衙役押着个精瘦汉子跪在地上——那汉子穿的粗布短打又脏又破,肘部磨出了毛边,裤脚沾着泥土和枯草屑,脑袋垂得快贴到胸口,肩膀微微发抖。
“大人,李相公和刘兄到了。”衙役上前禀报。府尹抬眼看向两人,手指在公案上轻轻敲了敲,微微点头,随即转向地上的汉子,声音沉了几分:“吴二,抬起头来!”
汉子身子明显抖了抖,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头。李云谦和瓦匠同时皱起眉,交换了个眼神:这人左眼角到下颌,斜斜划着一道深褐色的刀疤,刀疤把眉毛劈成了两半,看着格外扎眼;一双眼睛又小又圆,贼溜溜地转着,不敢直视府尹,瞥见李云谦时,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又飞快地低下头。
“吴二,你可知罪?”府尹叩着公案,“上月十五,你带假漕兵劫走两千石官粮,卖给私商后分赃三百两,这些事你认不认?”
吴二咽了口唾沫,梗着脖子辩解:“是北老三逼我的!他说不帮他就杀我老娘,我只拿了五十两,不是三百两!”
“还敢抵赖?”赵巡捕往前迈一步,扔出件青色旧官服,“这是从土地庙搜的漕运司官服,领口沾着官粮米糠,粮房验过,和失窃米种一致!北老三已经招了,是你主动要三成赃银,三百两一分没少!”
吴二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攥紧衣角。李云谦上前:“大人,我认得他!上月十五我去城西送布样,见劫粮头目就是这刀疤!”瓦匠也附和:“对!他拿漕运木牌指挥搬粮,还踹过动作慢的小兵!”
人证物证在前,吴二“咚”地磕头,眼泪鼻涕直流:“大人!我认罪!赃银藏在土地庙佛像后,用蓝布包着塞在底座缝里,一分没花……求大人饶命!”
“饶命?”府尹拍响惊堂木,窗纸都颤了,“你劫的粮够百户吃三月!去年冬天闹旱灾,百姓全指望这批粮,你赚黑心钱断人活路,这罪能饶?”他对衙役道:“押下去,和北老三、王队正关一起,严加看管,别让他们串供!追赃后把供词整理好上报朝廷!”
衙役架着哭喊的吴二离开,厅内气氛缓和。府尹对两人道:“多亏你们认人,不然吴二还得狡辩,案子也结不了这么快。”
两人刚要道谢,林氏提着蓝布包匆匆进来,额角沾着细密汗珠,鬓边头发贴在脸颊:“云谦,我天不亮就去布庄,掌柜的给了两支最细的羊毫笔,还有三块贡布废布头——他特意裁得方方正正,没毛边,你在布上练比纸上有手感,能提前适应布面纹理。”
李云谦接过布包,打开见羊毫笔雪白柔软,用红绳捆着笔梢;深蓝色布头厚实顺滑,能摸到细密织纹。他捏着笔杆转了转,心里一暖:“辛苦你了。”
瓦匠笑着拍下手:“案子结了,你能安心画纹样!早上路过书坊,掌柜的说复印件裁好了,用牛皮纸包着,下午咱们就去拿。”
府尹补充:“你画纹样遇难处,就来府衙找我。库房有旧贡品名册,记着‘缠枝三绕半、六瓣齐’的讲究,能帮你少走弯路。”
院外传来衙役声音:“大人!追赃的弟兄回来了,三百两赃银全找着了,还搜出半袋没卖完的官粮!”府尹点头:“登记清楚,官粮先存府仓,等朝廷指令发给百姓。”
阳光爬高,透过窗棂在青砖上洒下暖光斑。李云谦握着羊毫笔,望着身边的林氏和瓦匠,轻声说:“下午先去拿复印件,从缠枝线条开始练,总能画顺的。”两人笑着点头,厅里的暖意伴着鸟鸣,格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