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村口那棵老槐树,就见张家院门口的竹篱笆旁,张大爷正背着手来回踱步,棉鞋在雪地里踩出浅浅的脚印,鞋边沾着的雪沫被体温烘得半化,留下一圈圈湿痕。他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李云谦和丫丫的身影,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迎上来,冻得发红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襟:“云谦,你们可算回来了!咋样,王掌柜那边……肯收阿牛不?”话尾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显然是攥着心等了许久。
李云谦快步上前扶住他,怕老人家在雪地里站久了冻着,顺势把人往院里引,同时笑着把怀里的碎丝包往石桌上一放,粗布包散开个角,露出里面白花花、黄嫩嫩的碎丝:“大爷,成了!王掌柜不仅答应收阿牛当学徒,还特意松了口,允许他每月月底回村帮忙两天,采桑叶、喂蚕都不耽误。头三个月是学徒期,管三顿饭,等阿牛能独立缫出合格的生丝,每月就给二百文工钱,这条件在镇上的染坊里,已是顶好的了!”
“真、真成了?”张大爷僵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像是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看见李云谦肯定的眼神,才猛地吸了吸鼻子,抬手用袖口抹了把眼角——他怕眼泪掉下来冻成冰碴,又赶紧转身往屋里喊:“老婆子!阿牛!快出来!好消息!”
屋里的油灯刚点上,昏黄的光从窗纸透出来。张阿牛正坐在炕沿上搓草绳,听见父亲的喊声,手里的活计一停,几乎是蹦着跑出来的,身上还沾着几根草屑。张大妈系着打了补丁的围裙,手里攥着半根没纳完的鞋底,也跟着迎到门口,眼眶早就红了:“云谦啊,真是托了你的福,不然阿牛这孩子,还不知道要在村里熬到啥时候……”
张阿牛脸涨得通红,攥着李云谦的胳膊不肯撒手,粗声粗气地说:“李相公,我不磕头谢你,磕了头显得生分。我记着你的好,到了染坊肯定好好学,挑丝、煮茧、缫丝,不管啥活我都抢着干,绝不偷懒!等我挣了第一笔工钱,先帮家里把去年欠的粮钱还上,再跟着你护着咱村的蚕桑地,谁要是敢糟践桑叶,我第一个不答应!”
丫丫在一旁踮着脚,把兜里用红纸包着的水果糖掏出来,小心翼翼递了一颗给张阿牛:“张家哥哥,王掌柜还夸你老实呢!我跟李相公说,你上个月在雪地里帮俺家修蚕架,手冻得通红都没喊冷,王掌柜听了可高兴了,说就喜欢这样能吃苦的孩子,肯定好好教你挑丝、煮茧的本事!”
张大爷看着眼前的光景,转身又往屋里跑,声音里满是雀跃:“快进屋烤火!我让你娘煮鸡蛋!昨天刚从鸡窝里攒了十个土鸡蛋,正好给你们补补身子!跑了一天路,肯定冻坏了!”屋里很快传来铁锅碰撞的声响,张大妈手脚麻利地添了柴火,又从柜子里翻出半袋红枣,打算给鸡蛋里加两颗,让汤更甜些。她还没忘了李云谦,从炕头拿起块刚缝好的棉帕子,往李云谦手里塞:“云谦啊,你看你这额头,跑得出了汗,天这么冷,别冻着。这帕子是我用新棉花缝的,你拿着擦汗,软和。”
李云谦接过棉帕,指尖触到细密的针脚,棉花的暖意顺着布料传到心里,比灶火还暖。他想起王掌柜说的新蚕种,便坐直身子,跟张大爷细细说:“大爷,王掌柜还跟我说了件好事——他认识县里蚕种局的人,说明年开春能帮咱村找好蚕种,比咱们现在种的普通蚕种,能多产一成丝。等过两天我把村里的蚕桑册核对完,就挨家挨户去问问,要是大家都愿意换,咱们就早点跟王掌柜定下来,赶在清明前把蚕种领回来,不耽误春养。”
“多产一成丝?”张大爷刚端起的茶碗晃了晃,茶水差点洒出来,眼睛瞪得溜圆,“那可太好了!今年咱家的蚕茧虽说够吃用,可要是能多产些,卖了钱就能给阿牛扯块新布做衣裳,他去染坊也能体面些。我这就去跟隔壁老赵家说!老赵前几天还跟我念叨,说今年的蚕丝卖不上价,要是能换好蚕种,他肯定乐意!”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几声熟悉的吆喝,是村里几家养蚕的农户闻讯赶来了。原来丫丫刚才从染坊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去河边挑水的赵婶子,忍不住把张阿牛当学徒的喜讯说了,赵婶子又跟路过的李大叔、周大娘说了,大家都想着来张家问问详情,顺便也听听新蚕种的事。
李云谦干脆搬了把凳子坐在院里,把王掌柜给的碎丝包全倒在竹筛里,让众人看得清楚:“这是王掌柜给的缫丝剩下的碎丝,有白的也有浅黄的,用来绣荷包、帕子正好,软和还好看,扔了可惜。王掌柜还说,等阿牛上工了,要是咱们村有人想学制丝的小技巧,比如怎么挑出更匀的丝、怎么煮茧不容易断,他也愿意指点,不藏私。”
众人围着竹筛,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赵婶子伸手摸了摸碎丝,笑得眼睛都眯了:“这颜色多好看,我家丫头正跟着她姥姥学绣花,正好用得上!比镇上买的丝线软和多了,绣出来的帕子肯定舒服。”李大叔则凑到李云谦身边,小声问新蚕种的事:“云谦,你跟王掌柜打听了没?换这好蚕种要多少钱?要是不贵,我家肯定换,多产一成丝,年底就能多换两袋米,孩子冬天就不用饿肚子了。”
周大娘也跟着点头:“是啊云谦,要是价钱合适,咱们村肯定有不少人愿意换。去年我家的蚕得了病,死了大半,要是新蚕种抗病性好,那就更省心了。”
李云谦一一应着,把大家的疑问记在心里,打算明天再去趟镇上,跟王掌柜仔细问问蚕种的价钱和抗病情况。夕阳渐渐沉下去,把院子里的积雪染成了淡金色,屋檐下的冰棱被晒得慢慢融化,滴答滴答的水声混着众人的笑声,在院子里绕着圈,格外热闹。
丫丫坐在门槛上,小心翼翼剥开一颗水果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漫到心里。她看着眼前围坐在一起说话的大人,又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突然跟身边的李云谦说:“李相公,你看,咱们村好像比昨天更暖和了呢!连风都不那么冷了。”
李云谦抬头望向天边,晚霞把云彩染成了橘红色,连带着空气都像是暖了几分。他笑着点头,伸手摸了摸丫丫的头:“是啊,快暖和了。等开春换了新蚕种,阿牛学会了缫丝,咱们把抄好的《缫丝技法》分到各家,到时候咱们村的蚕桑肯定能越来越好,日子也会像这融化的冰雪一样,慢慢焕发生机,朝着亮堂的未来,一步步走下去。”
张大妈端着煮好的鸡蛋红枣汤出来,热气腾腾的汤碗里飘着两颗红枣,香气在院子里散开。她把汤碗递到每个人手里:“快趁热喝,暖暖心!明年啊,咱们清溪村,肯定能有个好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