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院外的麻雀就落在枣树枝上叽叽喳喳叫,李云谦揉着眼睛起身。他心里记挂着昨天老张送的桑枝,清晨潮气足,这会儿扦插成活率最高,特意加快了穿衣的动作,怕耽误了好时候。
推开门,露水的清冽气裹着桑苗的淡香扑来,每片桑叶都沾着亮晶晶的水珠。风一吹,水珠“嗒嗒”往下掉,砸在土里溅起细小的泥点,偶尔落在鞋尖,凉丝丝的很舒服。他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最壮那株桑苗的新叶,露水沾在指腹上,叶子软乎乎的,透着股掐得出水的鲜活劲儿,比前天看时又舒展了小半圈。
他拎起墙根的小锄头往灶房走,灶房门留着道缝,还飘着昨晚烧柴的余温,混着灶台上陶罐里残留的米香。弯腰从灶膛旁抱出半筐草木灰,灰是前天筛过的,细得像磨好的面粉,浅灰色粉末里还裹着一点没烧透的柴屑,摸起来很细腻。回到田边,他把空地里板结的土块轻轻敲碎,每一块都敲得匀匀净净,直到土面看着松软了,才慢慢撒上草木灰,灰落在土里像给褐色土地盖了层薄霜。
“得多拌匀点,不然烧根。”他想起老张昨天临走时反复叮嘱的话,蹲下来双手插进土里,一点一点把灰和土揉在一块儿。湿润的泥土裹着草木灰,蹭在手上有点痒,却不敢抬手揉眼睛——昨天沾了点灰在眼角,揉得通红,阿婆还笑他干活毛躁,说“苗要养得细,人也得耐点心”。拌完土,他抓了把混好的土凑到鼻尖闻了闻,烟火气混着泥土的腥甜,心里踏实了些,这才转身去找剪刀。
剪刀是阿婆纳鞋底用的,放在堂屋八仙桌上,磨得锃亮,刀刃上能映出窗棂的影子。他拿着剪刀到院角的井边,打了桶清凉的井水,把剪刀放进桶里泡了半盏茶——老张说扦插工具必须干净,不然容易带病菌,枝子难生根。泡好后用粗布擦干,又放在太阳底下晾了会儿,确认没潮气了,才拿着剪刀和桑枝坐在田边石凳上。
桑枝有小臂粗细,表皮深褐色带自然纹路,摸起来有点扎手,顶端留着两三片新叶,叶尖泛着浅绿。他贴着枝皮剪掉底部叶子,不敢留长叶柄,怕埋土闷烂,剪下来的嫩叶放进竹筐,想着中午烧开水泡着喝,清清爽爽解乏。接着斜切桑枝底部,手指捏稳枝子,剪刀斜着往下切,太轻切不断,太重易压裂,第一刀剪口有点歪,补了一刀才切出平滑斜面,嫩芯渗着透明汁液,闻着有淡淡桑香味。
用锄头挖了两个比桑枝三分之一还深的坑,老张说埋得深些枝子稳,不容易被风吹倒。坑底土扒拉匀,把桑枝放进去,特意让叶子朝太阳升起的方向——阿婆说植物有向光性,这样长得快。然后用手轻轻填土压实,免得土松浇水塌了。填完土拎来水桶,给每个坑浇两瓢水,水“滋滋”渗下去,土面留下深色湿痕,等水渗完又添土填平小坑,轻轻按了按确保紧实。
刚直起身,屋里传来阿婆的声音:“云谦,忙完没?粥熬好了。”回头见阿婆端着粗瓷碗出来,碗沿冒热气,甜香混着红糖味飘过来。“就来。”他应着,又看了看桑枝,觉得右边那根有点歪,扶了扶再添点土,直到两根都直直的才走向阿婆。
“先喝碗粥暖暖身子。”阿婆递过碗,碗底垫着蓝布防烫,“放了红糖,你昨天说夜里冷。”李云谦接过碗,粥稠稠的,红糖甜得不腻,暖意滑到胃里,蹲久了的酸胀感都轻了。他边喝边问:“阿婆,您看这桑枝能活不?”阿婆摸了摸土和叶子,笑着点头:“剪得好、土匀水透,叶子不蔫就活定了。对了,昨天晒的桑叶得翻一翻,不然底下晒不透易发霉。”
喝完粥送碗回屋,拿竹竿翻桑叶。桑叶摊在枣树下粗布上,晒得发脆,边缘卷得像小姑娘的裙边,他用竹竿轻轻拨着翻面,怕弄碎叶子。翻到一半,院门口传来“哗啦”声,村西王婶拎着蓝布袋子进来,鞋尖沾着泥土:“云谦,你要的桑籽,去年老桑树结的,颗粒大出芽率高。”
李云谦赶紧接过来,袋子沉甸甸的,桑籽黑乎乎像小芝麻,摸起来滑溜溜的。“太谢谢您了王婶,正愁找不着桑籽呢。”他转身拿了半袋去年晒的干枣塞给王婶,“您拿回去尝尝。”王婶推辞两句收下,说缺啥或要帮忙摘叶就找她,李云谦送她到院门口,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巷口才回院。
翻完剩下的桑叶,他拿小锄头在桑枝旁松了圈土——刚才浇水土有点板结,松一松根好呼吸。松完土蹲下来拔杂草,杂草放进竹筐留着当柴。太阳升高,露水干了,桑叶被晒得发亮,风一吹“沙沙”响。
他坐在石凳上,拿出阿婆的旧木盒,上面刻着褪色花纹。倒出几颗桑籽,阳光照在籽上能看见细小纹路,盘算着过两天泡透种下,来年冒新芽。这时院外传来孩子笑声,是去学堂的小娃,路过都探头看,狗蛋喊:“云谦哥,桑苗长得真好!”李云谦挥挥手:“快去上学,别迟到了!”狗蛋应着跑远,笑声渐渐消失。
他低头捏着桑籽,风带枣花香吹过,桑枝新叶轻颤。风又吹了一阵,枣树枝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几只,留下的还在叽叽叫着,像是在跟桑苗的“沙沙”声应和。
李云谦把桑籽轻轻放回木盒,起身走到扦插的桑枝旁,又弯腰摸了摸根部的土——土还是润的,不松不紧正合适。他想起阿婆说过,接下来几天要是不下雨,得每天早晚各浇一次水,便在心里默默记着,又顺手把竹筐里的杂草拢了拢,等着傍晚晒干了送进灶房。
阳光落在桑苗新叶上,亮闪闪的,看着就透着股盼头,他知道,好好照料这些桑枝,日子也会像桑苗一样,在平淡里慢慢长出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