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晨露还沾在枣树叶上,风一吹就顺着叶脉往下滑,滴在李云谦的布鞋上。他蹲在桑枝畦前,先伸手摸了摸遮阴布——布料还是潮的,昨晚没漏雨,边角的绳子也系得紧实,没被夜风刮松,心里悬着的石头先落了一半。接着他轻轻掀开布角,指尖刚碰到桑枝的表皮,眼睛突然亮了:左边那根桑枝的枝干上,离地面半尺的地方,冒出了个米粒大的绿芽,芽尖裹着层淡白的绒毛,像刚睡醒的小虫子,紧紧贴在褐色的枝干上,连芽瓣的纹路都能隐约看见。
他屏住呼吸,赶紧掏出兜里的小竹片——这竹片阿婆磨得光滑,边缘没一点毛刺。他用竹片轻轻拨开芽子周围的碎土,动作轻得像怕碰碎鸡蛋壳,生怕稍一用力就把这嫩得能掐出水的芽碰断。阿婆前几天还跟他说,新芽刚冒时最娇贵,别说用手碰,连风大了都可能吹折,得格外当心。他凑过脸去,鼻尖几乎要碰到芽子,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草香,芽尖还带着点透明,里面卷着的小叶瓣像藏着秘密,心里比过年时吃了糖还甜,忍不住压低声音朝屋里喊:“阿婆!阿婆!桑枝冒芽了!真的冒芽了!”
屋里的阿婆听见喊声,手里还攥着没织完的毛线团,拄着拐杖快步走出来——原是想趁着清晨凉快织两针给李云谦补袜子,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她走到畦边,先扶着李云谦的肩膀稳住身子,再顺着他指的方向眯着眼看,没一会儿就笑了,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哎哟,还真冒芽了!你看这芽子多精神,绿得发亮,这就说明根扎稳了,没白让你天天守着。”说着她慢慢抬起手,指尖刚碰到芽尖的绒毛就赶紧收回来,像是怕手上的温度烫着它,“这芽子比我去年见的还壮,看来你浇水、遮阴都没白费心。”
李云谦想起老张上回说的“冒芽后要少浇水,多透气”,赶紧拎起墙角的旧水壶往井边跑。这次他没像之前那样打半桶,只接了小半壶井水,壶底刚没过就关了井盖——老张说芽期的桑枝最怕涝,水多了根容易烂,得让土保持“润而不潮”。他端着水壶往回走时,脚步比平时更轻,眼睛盯着壶嘴,生怕晃出的水滴溅到芽子上。到了畦边,他没直接往根上浇,而是把水顺着畦边的土缝慢慢倒,让潮气一点点渗到根部:“老张说这样能让根慢慢吸水分,还不会淹着芽子。”阿婆蹲在旁边看着,手里的毛线团都忘了放:“对,就得这么浇。你再仔细看看另一根枝子,说不定也有惊喜,上次老张说这两根枝子是一棵桑树上剪的,长势差不了多少。”
他赶紧挪到右边的桑枝旁,蹲下来扒开枝干底部的土——这里背光,土比左边的凉一点。扒了没两下,他突然停住手,眼睛瞪得圆圆的:在离地面两指的地方,藏着个比左边小一圈的芽,颜色浅点,像颗刚剥壳的嫩绿豆,芽尖还沾着点土粒,显得格外可爱。他兴奋地想拍手,手抬到半空又赶紧收住,怕动静太大惊着芽子,只能小声喊:“阿婆你看!这根也冒了!就是小点儿,肯定也能长起来!”阿婆凑过去一看,笑得更欢了:“可不是嘛!这小芽子藏得深,是个害羞的,再过两天就能跟左边的一样壮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接着是王婶大嗓门:“云谦,在家没?我刚摘了两根嫩黄瓜,给你阿婆送过来!”李云谦赶紧起身开门,王婶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放着两根顶花带刺的黄瓜,还带着露水。她刚进门就往桑枝畦瞅,一眼就看见那两个绿芽,笑着拍了下大腿:“哎哟!这芽子长得真俊!我就说你能养好,当初你跟阿婆蹲在这儿翻土,我就瞅着你比我家那小子细心,连土粒都捡得干干净净!”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个蓝布小包,打开里面是晒干的芝麻,颗粒饱满:“给你,这是我家去年收的芝麻,等桑枝再长高点,你撒点在畦边,能防小虫子,还不碍着桑枝长,比打药管用多了,我家菜地都这么用。”
李云谦接过布包,连声道谢,又小心地把芝麻放进屋里的抽屉里,跟修枝剪、小本子放在一起,还特意用张纸垫着,怕受潮。阿婆这时候回屋端了个白瓷盘出来,里面是刚蒸好的红薯,还冒着热气:“来,王婶,云谦,都吃块红薯,沾沾这芽子的喜气。这芽子冒了,过不了半个月就能长新叶,到时候就能去镇上买蚕卵了,今年的蚕肯定能养得壮。”王婶拿了块红薯,咬了一口说:“可不是嘛!等你家蚕吐丝了,我还来跟你学学,也想给我小孙子养几只,让他看看蚕怎么结茧。”李云谦拿着热乎的红薯,甜丝丝的味道从嘴里暖到心里,眼睛却一直盯着桑枝的新芽,连眨眼都怕错过芽子的变化。
吃完红薯,王婶又叮嘱了几句“别让小孩碰芽子”“下雨时别让雨水积在畦里”,才拎着空篮子走了。李云谦回到畦边,又用竹片把两根桑枝周围的土拢了拢,让土刚好没过根部的切口,还把芽子旁边的小石子捡出来——怕石子硌着芽子长。他又特意把遮阴布调整了下,把布缝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让早上的柔光刚好照在芽子上,中午太阳烈的时候又能挡住:“阿婆说过,新芽要见点光才长得壮,但不能晒太狠,不然芽尖会焦。”调整完,他还蹲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见芽子在光里透着劲,才放心地去收拾院门口的柴堆。
阿婆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毛线针,却没织几针,目光一直跟着李云谦转,嘴角的笑就没断过。晨露慢慢散了,太阳越升越高,枣树叶在风里“沙沙”响,那两个小小的绿芽在桑枝上,像两颗星星,透着勃勃的生机。李云谦收拾完柴堆,又去井边打了点水,这次没浇桑枝,而是把院后的小菜园浇了浇——阿婆说过,桑枝活了,小菜园的菜也得好好养,以后养蚕忙起来,就能摘园里的菜做饭,省得跑镇上买。他一边浇水一边想,等桑枝的新叶长出来,就去买蚕卵,看着小蚕一点点长大,吐丝结茧,卖了钱给阿婆买新棉袄,再给阿婆买双新棉鞋,让阿婆冬天暖暖和和的。
想着想着,他又回头看了眼桑枝畦,那两个绿芽好像比刚才又大了一点,心里更踏实了——他知道,只要好好照料,这两根桑枝肯定能长得壮壮的,今年的蚕也一定能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