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方向的铃铛声又响起来时,李云谦正蹲在树林里,指尖反复摩挲着怀里的馒头——那是早上没吃完的粗粮馒头,原本想留着自己等得久了垫肚子,此刻却只盼着老周能顺顺利利递进给爹。地面的草叶还带着清晨的潮气,浸得裤脚发凉,可他半点没觉出冷,目光死死盯着菜地那头,连官差来回走动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心跟着揪得发紧。
没等多久,就见个挑着木桶的身影从巷口慢悠悠晃过来,扁担压得微微弯,桶沿裹着一层白汽,隔老远都能闻到点糙米饭混着咸菜的味道,正是负责送饭的老周。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短褂,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踩得稳当,像是怕桶里的饭洒出来。路过哨卡时,老周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布包,笑着递给守在那里的官差——李云谦猜,那里面大概是大叔托人准备的烟丝,之前大叔说过,老周好这口。官差打开布包闻了闻,脸上的严肃劲儿消了大半,拍了拍老周的肩膀,挥挥手没多盘问,只随口叮嘱了句“快点送,别耽误事儿”。
李云谦赶紧往身后的树干又缩了缩,只留双眼睛从枝叶缝隙里往外望,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他看见老周挑着担子穿过田埂,脚下小心地避开菜苗,走到菜地中央才放下担子。木桶刚落地,他就掀开桶盖,一股热气裹着饭香瞬间涌出来,引得不远处候着的犯人都悄悄抬了抬头,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官差们拿着鞭子在旁边来回踱步,眼神扫过犯人时带着不耐烦,时不时呵斥两句“都老实点,排好队”,犯人们赶紧低下头,规规矩矩地排成一列,手里攥着各自的破瓷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李云谦的目光在排队的人群里快速扫过,很快就找到了爹的身影——爹排在队伍末尾,比旁边的犯人都矮了小半头,想来是这些日子在牢里没吃好,人瘦得厉害。他手里的碗沿缺了个口,碗身还沾着几块没洗干净的污渍,另一只手悄悄护着后背,肩膀微微僵着,想来早上挨的那鞭子还在疼,稍微动一下就牵扯着伤口。李云谦看着爹的样子,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鼻子一酸,赶紧别过脸,用袖子蹭了蹭眼角,生怕眼泪掉下来被人看见。
前面的犯人一个个盛完饭,蹲在地上狼吞虎咽,饭粒掉在地上都要赶紧捡起来塞进嘴里。轮到爹时,老周拿起他的破碗,比给别人盛饭时多舀了两勺,又特意从桶底捞了点带着油星的咸菜,盖在米饭上。爹愣了一下,刚要开口道谢,就见老周趁着递碗的功夫,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李云谦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早上交给大叔、托老周转交的馒头,油纸包的边角还留着他攥过的褶皱。
老周递油纸包时,手故意顿了顿,嘴唇动了动,压低声音说了句:“你儿子让我给你带话,说他在外头好好的,会想办法救你,还会查李掌柜的事,让你别担心家里,自己在里面多保重。”爹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碗里的饭洒出来几粒,落在裤腿上。他赶紧低下头,用袖子飞快地擦了擦眼角,再抬眼时,眼眶已经红了,却没敢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老周用力点了点头,又悄悄拱了拱手,动作轻得像怕惊着什么。
李云谦在树林里看着这一幕,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身前的草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看见爹把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囚服内侧贴着心口的地方,像是藏着什么宝贝,然后才端着碗蹲在地上,却没急着吃,只是用勺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饭粒,眼神时不时往树林这边望一眼,目光里满是牵挂,却又带着几分不敢认的克制——想来爹是怕官差发现,连累了他。
李云谦赶紧往后退了退,躲到树干后面,不让爹看见自己红着眼眶的样子。他靠在树干上,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心里又酸又暖——酸的是爹在牢里受委屈,暖的是爹知道他在外头,还记挂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再探出头时,看见爹正小口小口地吃饭,每一口都嚼得很慢,像是在细细品味,想来是把老周多给的那两勺饭,也当成了难得的滋味。
没一会儿,大部分犯人都吃完了饭,把碗递还给老周。老周收拾好碗,往木桶里一放,挑起担子准备往回走。路过树林时,他脚步刻意慢了些,对着树影浓密的方向悄悄比了个“妥了”的手势,又眨了眨眼,才继续往前走,路过哨卡时,还跟官差笑着说了两句话,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李云谦看着老周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松了口气,靠在树干上,感觉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点。他摸了摸怀里的麻纸,“城南巷三号”的字迹还带着体温,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忽然觉得有了底气——爹知道他的心思,知道他要查李掌柜的事,这样一来,他就不是一个人在扛着了。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官差的吆喝声,声音又响又急,打破了菜地的安静。李云谦赶紧竖起耳朵听,只听见一个粗嗓门的官差喊着:“都快点吃!吃完了赶紧回牢里!下午要清点人犯,谁要是磨蹭,看我怎么收拾他!”蹲在地上的犯人赶紧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有人甚至直接用手抓着饭往嘴里塞。爹也赶紧端起碗,几口把剩下的饭吃完,把碗递给老周留下的帮手,然后跟着人群往监牢走,走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往树林这边望了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官差推了一把,只能加快脚步,跟着人群走进监牢的侧门。
直到监牢的侧门“哐当”一声关上,李云谦才从树林里走出来,走到大叔身边。大叔一直在不远处的槐树下等着,见他过来,赶紧迎上去:“怎么样?话传到了吗?你爹还好吗?”李云谦点点头,声音还有点发哑:“传到了,老周把话都跟爹说了。爹……爹挺好的,就是瘦了点,早上挨了鞭子,肩膀还僵着。”
大叔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能传上话就好,你爹知道你没事,心里也能踏实点。咱们先离开这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等晚上再琢磨琢磨李掌柜的事——总不能一直耗着,得想办法弄清楚,他到底是被谁攀咬了。”李云谦嗯了一声,跟着大叔往菜地外走。路过爹早上锄过的那块地时,他特意停了停,看见地里的草都被锄得干干净净,菜苗长得整整齐齐,跟以前在家时爹打理的菜地一模一样。
他摸了摸怀里的薄荷,清清凉凉的味道从布包里透出来,压下了几分焦躁。阳光照在身上,带着点暖意,他忽然觉得,就算眼下的路难走,只要爹平安,只要能查清楚李掌柜的事,总有一天,他们能再像以前一样,坐在家里的院子里,吃娘蒸的热馒头,听爹和李掌柜聊药材的行情,再也不用躲在树林里偷偷相望,再也不用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