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李云谦拎着食盒的影子,布偶兔子在口袋里轻轻晃着,软绒蹭得掌心发暖。快到卤味铺时,他忽然停住脚——铺子门板上贴着张浅黄纸条,是巷口修鞋的陈叔留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热乎气:“云谦,明早我送两双新纳的布鞋来,换块卤猪蹄尝尝。”纸条边角还沾着点鞋线的棉絮,想来是陈叔修鞋时随手写的,他忍不住笑了,指尖摩挲着纸条边缘,小心地把纸条揭下来折好,塞进贴身的衣袋里——这巷子里的心意,得好好收着。
转头往阿月家院方向望了眼,她家的灯还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窗棂,在墙上投出模糊的人影,想来王婶还在跟阿月絮叨着白天的趣事。他掏出钥匙开了铺门,铜锁“咔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巷夜里格外清晰。铺子里还留着卤汁的余温,案台上的调料罐摆得整整齐齐,是下午阿月帮着收拾的,连最容易沾灰的桂皮罐都擦得锃亮。他先把食盒里的槐花糕拿出来,放在通风的竹篮里,又从食盒底层摸出王婶塞的一小袋白糖——早上阿月说过他爱吃甜口,王婶竟记在了心里。
接着,他把两个布偶兔子并排摆在枕边:白色的卧在左边,耳朵上还沾着点早上采的薄荷碎;薄荷绿的靠在右边,耳尖缝的布薄荷叶片在月光下泛着浅淡的光泽,像两个守着夜的小月亮。摆好后,他又忍不住调整了两下,让它们的脸对着自己,才满意地直起身。
收拾完内屋,他想起灶上还剩半锅卤汁,这卤汁是用老汤续的,得趁夜滤干净才能留到明天用。他拎着水桶去巷尾的井边打水,桶绳在手里绕了两圈,脚步放得轻——怕吵醒已经睡下的街坊。夜风吹过,带着石榴花的淡香,巷尾那棵石榴树果然开了花,一朵火红缀在枝头,花瓣边缘还沾着夜露,在月光下像团小小的火焰。他蹲在井边,把水桶往井里放,桶绳“咯吱咯吱”响着,井水泛起圈圈涟漪,映得月亮碎成一片银闪闪的光。
“云谦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还伴着女孩的喊声。他回头一看,竟是阿月抱着个布包跑过来,发梢沾着点夜露,鼻尖红红的,想来是跑急了。“我娘让我给你送这个!”阿月跑到跟前,把布包递过来,里面是个温热的陶碗,碗沿还裹着层棉布防烫,“刚温好的姜茶,晚上风凉,你喝了暖暖身子。我娘说你白天站着卤肉累,特意多放了点红糖,还加了片陈皮去姜辣。”
李云谦接过陶碗,指尖触到棉布的软,姜茶的暖意顺着碗壁漫到心口。他掀开棉布,姜茶的香气混着陈皮的清苦飘出来,他舀了一勺递到阿月嘴边:“你也喝两口,跑这么远,肯定冻着了。”阿月却摆了摆手,往后退了半步:“我在家喝过啦,娘盯着我喝了小半碗呢!”说着,她指了指石榴树,“你看,这花是不是比下午更红了?我刚才来的时候,还看见有只小虫子趴在花瓣上,好像在睡觉。”
两人并肩站在井边,看着月光落在水面上,偶尔有晚归的萤火虫飞过,拖着点点微光。阿月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颗用手帕包着的青杏:“这个给你,下午忘了给你了。李爷爷说这颗是树上最甜的,我特意留着的。”李云谦接过青杏,表皮的绒毛还很新鲜,他擦了擦就咬了一口,酸意先漫开,紧接着就是清甜,正好解了刚才姜茶的甜腻。“好吃,”他笑着说,“比上次的还甜。”阿月听了,眼睛立刻亮了,像落了颗星星:“那明天咱们采薄荷的时候,再去李爷爷家要两颗吧?他说过两天杏儿就全熟了,到时候能摘一筐呢。”
“好啊,”李云谦点头应着,心里盘算着明天要多带个竹篮,既能装薄荷,又能装石榴花,还能装李爷爷给的青杏,“对了,你早上说石榴花能蒸着吃,要怎么弄?我到时候多摘点,咱们中午在铺子里试试。”阿月立刻来了兴致,掰着手指头说:“要先把花瓣撕下来,洗干净了沥干水,然后拌点面粉和盐,放在蒸笼里蒸,熟了之后蘸点蒜水吃,可香了!我娘去年做过一次,我一口气吃了小半碗。”
聊着聊着,巷子里的虫鸣声更密了,王婶家的灯忽然暗了——想来是王婶在催阿月回家。李云谦看了眼天色,把陶碗递给阿月:“你快回去吧,不然王婶该担心了。”阿月接过碗,却没立刻走,从布包里摸出个小布袋子:“这个给你,是我今天采薄荷的时候捡的,你看好看吗?”袋子里装着几颗圆溜溜的石子,有的是浅绿的,有的带着花纹,“我觉得这个绿色的像薄荷叶子,这个带花纹的像卤汁里的香料。”李云谦接过袋子,指尖捏着石子,凉丝丝的,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好看,我明天把它们放在调料罐旁边当装饰。”
送阿月到她家院门口时,王婶果然在门口等着,手里拿着件靛蓝色的薄外套:“阿月这孩子,跑这么快,也不知道穿件外套,夜里风刮着容易着凉。”她笑着把外套给阿月披上,又对李云谦说:“明早我蒸点野菜包子,里面放了点你爱吃的粉丝,你卯时过来吃啊,就当早饭了,省得你自己开火。”李云谦连忙道谢,看着母女俩进了院子,阿月还回头朝他挥了挥手,才拎着水桶往铺子里走。
回到铺里,他先把姜茶喝完,陶碗洗干净收在碗柜里——这碗是阿月常用的,碗沿有个小小的缺口,他得小心放着。接着,他把卤汁从灶上挪下来,等凉得差不多了,拿出细纱布铺在空盆上,一点点把卤汁滤进去。纱布上很快积了一层香料渣,有八角的碎瓣,桂皮的碎末,还有下午放进去的薄荷梗,他把这些渣子倒进旁边的竹筐里——明天可以给巷口张爷爷家的鸡当饲料,张爷爷总说他家的鸡爱吃带香味的东西。
滤完卤汁,他又把案台上的盘子、勺子都洗干净,用布擦干后摆回原位。做完这一切,他才觉得有些累,坐在铺门口的小凳上歇了会儿。抬头看天,星星越发明亮,一颗挨着一颗,像撒在深蓝色布上的碎钻,连银河都隐约能看见。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声,还有风吹过石榴树的“沙沙”声。
他摸了摸衣袋里陈叔留的纸条,又想起枕边的布偶兔子,心里忽然觉得满当当的。明天的事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卯时去阿月家吃野菜包子,顺便帮王婶烧会儿火;辰时跟阿月去采薄荷,要多采点,留一半晒干了以后用;巳时去摘石榴花,再去李爷爷家要几颗青杏;午时回来蒸石榴花,再把卤汁热一热,准备下午卤鸡;未时陈叔该送布鞋来了,得切块最大的卤猪蹄给他;申时给街坊们送点刚卤好的鸡,特别是张婶家,她儿子明天就回来了……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笑了,起身关了铺门,往内屋走。躺在铺上,他碰了碰枕边的布偶兔子,软乎乎的,像抱着一团暖云。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洒出一片浅淡的光,卤汁的余香还在铺子里飘着,混着薄荷的清,槐花的甜,让人觉得安心。
他闭上眼睛,听着巷子里的虫鸣,觉得这日子就像这慢慢熬着的卤汁,裹着街坊的热乎气,掺着阿月的小心意,越熬越暖,越熬越香。等明天太阳升起来,巷子里又会满是吆喝声,卤味铺的门一开,又是热热闹闹的一天——这样的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