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谦捧着空碗,看娘把淘洗干净的荠菜沥干水,铺在竹制案板上。竹刀起落间,翠绿的菜末簌簌落下,混着刚磕开的鸡蛋液,在粗瓷碗里搅出细密的泡沫,金黄与翠绿缠在一起,看着就讨喜。
“灶里的火还温着,正好和面。”娘擦了擦手,从米缸里舀出半瓢面粉,倒进陶盆,指尖蘸了点温水,一点点揉进面粉里。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手上,能看见指腹上因常年劳作磨出的薄茧,却依旧灵活得很,不多时,一团雪白雪白的面团就揉得光润紧实,盖着干净的粗布醒在一旁。
院门外忽然传来轻叩竹篱笆的声响,陈婶的声音伴着竹枝晃动的轻响飘进来:“云谦娘,在家吗?我家那口子刚从河里摸了几条小鲫鱼,给你送两条来,熬汤鲜得很!”
娘连忙起身去开门,李云谦也跟着站起来。陈婶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底铺着青菜叶,两条银闪闪的小鲫鱼在上面蹦跳,带着河水的清冽气息。“你这也太客气了,刚送了荠菜,又送鱼来。”娘笑着推辞,伸手去接竹篮。“客气啥,这鱼小得很,不够凑一盘,熬汤给你补补身子正好。”陈婶把竹篮塞进娘手里,目光扫过案板上的荠菜和面团,“哟,这是要包饺子?正好,我家也没开火,等会儿我来给你搭把手,咱娘俩一起包!”
说着,陈婶就挽起袖子,自来熟地走到案板边,拿起竹刀帮忙切菜。娘也不再推辞,转身去处理鲫鱼,用竹刮子刮去鱼鳞,再用细竹针挑出鱼鳃和内脏,动作麻利。李云谦坐在竹凳上,看着两人一边忙活一边唠家常,陈婶说后山的竹笋快冒尖了,等过两天挖了送些来;娘说家里的贴饼子快烙好了,让她带些回去给孩子吃,竹刀切菜的笃笃声、两人的笑语声,混着窗外竹枝晃动的簌簌声,满是热闹的烟火气。
面团醒得正好,娘把它揉成长条,用刀切成均匀的小面剂,李云谦主动伸手:“娘,我来擀皮。”他拿起一根竹杖,把小面剂按扁,手腕转动间,一张张圆溜溜的饺子皮就擀了出来,边缘薄中间厚,透着淡淡的麦香。陈婶看得直夸赞:“云谦这手艺,比姑娘家还细致,以后谁要是嫁过来,可有福气了!”
李云谦脸上一热,低头加快了擀皮的速度。娘舀起调好的荠菜鸡蛋馅,放在饺子皮中央,指尖灵巧地捏出一个个圆润的褶子,眨眼间,一只饱满的饺子就躺在了竹筛上。陈婶也不甘示弱,包的饺子个个小巧玲珑,边角捏得紧实,还在顶端捏出个小尖角,像只展翅的小蝴蝶。
竹筛很快就摆满了饺子,白胖胖的挤在一起,透着诱人的气息。娘往锅里添了水,架在灶上烧着,又把处理好的鲫鱼放进另一个陶锅里,加了姜片和葱段,倒上井水,小火慢熬。不多时,锅里的水就烧开了,白汽袅袅升起,娘把饺子一个个放进锅里,饺子在沸水里翻滚,渐渐变得晶莹剔透,荠菜的清香混着麦香飘了出来。
与此同时,鱼汤也熬出了奶白色,鲜美的香气顺着锅盖的缝隙钻出来,与饺子香缠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李阿婆不知何时也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小簸箕,里面装着几颗刚晒好的红枣:“闻着香味就过来了,给你们添点枣,甜丝丝的,配饺子正好。”
“阿婆快坐。”李云谦连忙起身搬竹凳,娘盛了一碗温热的鱼汤,递到阿婆手里,“刚熬好的,您尝尝鲜。”阿婆抿了一口,眉眼都舒展开来:“鲜!真是鲜!云谦娘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饺子煮好了,娘用竹漏勺把饺子捞出来,盛在粗瓷碗里,撒上少许葱花和盐粒。几人围坐在竹桌旁,拿起筷子夹起饺子,咬开一个小口,温热的汤汁涌出来,荠菜的清爽、鸡蛋的鲜香、麦皮的醇厚,在舌尖交织在一起,暖心又暖胃。喝一口鲜美的鱼汤,再咬一颗甜糯的红枣,日子就像这碗里的滋味,平淡却满是香甜。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竹枝在风里轻轻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巷子里偶尔传来孩童的嬉笑声、竹器碰撞的轻响,与屋里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清溪村最寻常也最温暖的模样。李云谦看着娘和陈婶、阿婆脸上的笑容,心里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像院角的竹子,看似平凡,却有着坚韧的生命力,在岁月里静静生长,结出最甜美的果实,绵长而安稳。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碗碟都见了底,陈婶拍了拍肚子,笑着说:“这饺子吃得舒坦,比家里自己做的还香。”李阿婆也点点头,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主要是图个热闹,人多吃饭才香呢。”娘笑着收拾碗筷,李云谦连忙起身帮忙,把空碗摞在一起,端到灶台边。
陈婶也跟着站起来,伸手去抢:“你坐着歇着,我来洗。”两人推让了几句,最后还是一起围在灶台边,娘往大铁盆里倒了温水,撒上一把粗盐,拿起碗碟慢慢擦拭。李云谦则负责烧热水,添了几块木柴在灶膛里,火苗舔舐着锅底,映得他脸颊发烫。
“对了,后天镇上有赶集,你们娘俩要不要去?”陈婶一边洗碗一边说,“听说这次有外地来的货郎,带了不少新奇玩意儿,还有专治春耕累腰的膏药,给你家老头子带两贴正好。”娘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李云谦:“你爹前几日还说腰沉,正好去看看。云谦,你要不要一起去?给你扯块布做件新衣裳,开春也精神。”
李云谦愣了愣,随即点头:“好啊,我陪你们去。”他已经许久没去镇上了,上次还是去年秋收后,跟着爹去卖粮食。想起镇上的热闹景象,还有街角那家卖糖画的小摊,心里竟有些期待。
李阿婆坐在一旁,慢悠悠地说:“我就不去啦,年纪大了走不动路,你们要是看到有软和的糕饼,给我带两块就行。”娘连忙应下:“放心吧阿婆,一定给你挑最软乎的。”
碗碟很快就洗干净了,李云谦用干净的粗布擦干,摞在碗柜里。陈婶又坐了一会儿,聊起村里的琐事,说张家的牛下了崽,李家的姑娘定了亲,话语间满是烟火气。直到日头西斜,竹影拉长,陈婶才起身告辞,娘塞给她一兜刚烙好的贴饼子,又让李云谦送她到村口。
回来时,娘正坐在院角的竹凳上,翻晒着冬天的被褥。阳光穿过竹枝,落在被褥上,扬起细小的尘埃。“阿谦,”娘忽然开口,“后天赶集,你也给自己挑件喜欢的东西,别总想着省钱。”李云谦走过去,帮着把被褥翻了个面,笑道:“我没什么想要的,给爹买膏药,给你扯块布做衣裳才重要。”
娘看着他,眼里满是欣慰:“你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她顿了顿,又说,“其实过日子,不用总想着攒钱,该花的就得花,一家人平平安安、热热闹闹的,比什么都强。”李云谦点点头,心里认同得很。就像今天,不过是一顿寻常的饺子,却因为有了陈婶和阿婆的陪伴,变得格外有滋味。
他蹲在娘身边,看着竹篮里晾晒的红枣,忽然想起小时候,娘也是这样坐在院角,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给他讲村里的故事。那时候他还小,总爱缠着娘要糖吃,娘就会从怀里摸出一颗用红纸包着的冰糖,塞进他嘴里,甜得他眯起眼睛。如今他长大了,娘的头发也添了几根银丝,可这份温暖,却从未变过。
灶膛里的火已经灭了,只剩下些许余温。李云谦起身,往灶里添了些草木灰,把剩下的鱼汤倒进陶壶里,放在灶边保温。娘收起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放进竹箱里。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竹枝晃动的轻响,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
李云谦坐在桌边,拿起今天擀皮用的竹杖,细细摩挲着。竹杖被磨得光滑圆润,带着淡淡的竹香,那是岁月沉淀的味道。他忽然觉得,清溪村的日子,就像这竹杖一样,看似平淡无奇,却藏着最踏实的温暖。明天,又会是这样平和而充实的一天,或许会去后山挖野菜,或许会帮着爹打理田地,或许,还会有邻里间突如其来的陪伴,就像今天的饺子一样,给平淡的日子添上一抹香甜。
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余晖洒在竹院的每一个角落,把竹子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屋里的灯光还没点亮,却已经让人觉得格外安稳。李云谦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继续下去,在清溪村的竹影花香里,在邻里间的互帮互助里,在一家人的相守相伴里,慢慢流淌,温润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