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药庐檐角时,李云谦正往陶锅里添泉水。灶膛里的柴火燃得旺,橘红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的清水很快泛起细密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响,带着草药特有的清苦气息漫出灶房,缠上院角的艾草与薄荷,酿成清溪村晨间独有的味道。案几上摆着昨晚挑好的草药,甘草、当归、陈皮分门别类码在竹筛里,带着晒干后的干爽气息,竹筛边缘还沾着几星泥土,是后山晨露浸润过的痕迹。
他刚把一把切段的黄芪扔进锅里,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接着是赵二柱略显轻快的喊声:“云谦先生,我来给老黄牛换药啦!”
李云谦抬头应了一声,往灶里添了块干透的松木块,火苗“噼啪”一声窜得更高,才起身迎出去。赵二柱牵着老黄牛站在门口,那牛比昨日精神了不少,右前蹄虽还不敢完全落地,但走路时不再打颤,脖颈微微扬起,见了李云谦,还主动往前凑了凑,“哞”了一声,声音洪亮,不复昨日的哀鸣。
“看着气色好多了。”李云谦蹲下身,指尖轻轻解开缠在牛蹄上的粗麻布。药膏还凝在伤口上,没有渗血也没有化脓,周围的肿胀消了大半,原本外翻的皮肉已经慢慢收拢,露出淡淡的粉色新肉。他从案几上拎过温着的草药汁,用木勺舀起缓缓淋在伤口上,“恢复得不错,再换两次药,就能让它慢慢试着踩地了。”
赵二柱乐呵呵地搓着手,从腰间布袋里摸出几个还带着温度的烤红薯,往李云谦手里塞:“先生尝尝,今早刚烤的,甜着呢!昨儿晚上老黄牛就肯吃半捆草料了,今早上还自己绕着院子走了两圈,要不是我拦着,都想往田埂上凑了。”李云谦笑着接过红薯,掰了一块塞进嘴里,软糯香甜的滋味中和了药味的清苦,叮嘱道:“别让它急着干活,刚长好的新肉经不住折腾。”他一边说,一边重新敷上药膏,缠麻布时特意松了松,“缠太紧影响血液循环。”
送走赵二柱和老黄牛,李云谦刚要回灶房,就见王阿婆由孙子狗蛋儿扶着,拎着小竹篮走进来。“我来换药,顺带送点东西。”王阿婆递过竹篮,里面是晒干的金银花和野山楂,“金银花泡茶败火,山楂解乏,都是狗蛋儿上山摘的,爬了半座山才摘到这一小把。”李云谦笑着收下,扶王阿婆坐在竹凳上,小心翼翼解开腿上的布条。老人的腿伤结痂处泛着健康的淡红色,他用棉签蘸着温和的草药汁擦拭周边皮肤,轻声说:“恢复得挺好,再敷一次药就不用缠布条了,平日里少沾凉水,走路慢些,狗蛋儿可得多盯着点奶奶。”狗蛋儿用力点头,攥着柳枝的小手紧了紧:“先生放心,我每天扶奶奶散步,不让她跑快。”
祖孙俩刚走,院门外就传来自行车“叮铃”声,村小学的李老师推着车进来,额上带着薄汗,嗓子沙哑得厉害:“云谦先生,我喉咙疼得厉害,说话都费劲,明天还要给孩子们上课,实在熬不住了。”李云谦让他坐下递过温水:“是不是又熬夜批改作业了?期末忙也得顾着身子。”李老师喝了口水点点头:“卷子堆了一桌子,改到后半夜,今早起来喉咙就哑得说不出话。”李云谦搭脉片刻,起身从药柜里抓起草药,板蓝根、桔梗、薄荷、甘草各抓了适量,用牛皮纸包好:“上火加劳累,这药早晚各煮一次,加两颗冰糖口感好些,白天多含几片甘草片,少说话多喝温水,撑过这几天就好了。”李老师接过药包连连道谢,放下药钱便匆匆推着车往学校赶。
刚收拾好案几,门口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是村东头的留守儿童小石头。他攥着皱巴巴的纸包,低着头蹭着门槛,声音细若蚊蚋:“先生,奶奶让我用这个换治咳嗽的药,她说您上次给的药很管用。”纸包里是几颗晒干的野核桃和一把酸枣,都带着泥土的气息,显然是孩子刚从山里摘来的。李云谦心里一软,摸了摸他的头:“这些你拿回去给奶奶吃,补补身子,药我给你配好,不用换。”他转身从药柜里抓了止咳的百部、贝母,又加了润肺的麦冬、玉竹,细心分成三包系好递过去,“早晚各煮一包,让奶奶多喝温水,别吃凉的东西。”小石头接过药包,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打磨光滑的白色小石子放在案几上,红着脸小声说:“这个给你,我捡的,好看。”说完转身就跑,小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李云谦把小石子和之前收到的山楂、烤红薯摆在一起,看着这些朴素的回馈,心里暖暖的。转身回到灶房,陶锅里的草药已经煮得浓稠,药香愈发醇厚,他掀开锅盖搅拌均匀,倒进粗瓷碗里晾凉。这时张婶挎着竹篮走来,送来刚烙的葱花饼:“前儿个小宝拉肚子,上吐下泻的,多亏了你给的药粉,吃了两顿就好了,这饼刚烙好,你忙起来垫垫肚子。”李云谦连忙接过,饼还冒着热气,葱花的香气混着药香,在屋里弥漫开来。
中午,李云谦煮了面条,就着葱花饼简单吃了午饭。饭后,他把给张山治胃痛的药汁装进陶瓶,贴上标签,下午趁着日头正好,抽空送了过去。张山正坐在院子里劈柴,精神头比昨日好了不少,不再是弯腰捂胃的模样,接过药瓶连连道谢,要留他喝杯热茶,李云谦婉拒后往回走。路上绕到村西头的河边,看了看水位,最近雨水不多,河水清澈见底,岸边的薄荷长得茂盛,叶片翠绿饱满,他弯腰采了一把,指尖沾着清凉的汁液,带着淡淡的香气,正好补充药柜里快用完的薄荷。
回到药庐时夕阳已西斜,把天空染成淡淡的橘红色。李云谦把薄荷摊在竹筛里,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晾晒,又往灶里添了点柴火,准备煮晚饭。晚饭是小米粥配咸菜,还有剩下的葱花饼,他坐在案几前慢慢吃着,药庐里静悄悄的,只有灶里柴火偶尔的“噼啪”声,还有院外传来的几声犬吠和虫鸣,格外安宁。
吃完晚饭,李云谦点亮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案几上的出诊记录。他拿出笔墨纸砚,把今日的情况一一记录下来:赵二柱家老黄牛换药恢复良好,王阿婆腿伤结痂愈合,李老师喉咙疼配清热利咽药,小石头奶奶咳嗽送止咳润肺药……一笔一划写得认真。翻看之前的出诊记录确认无误后,他走到院子里,月光已经爬上树梢,洒在竹筛里的薄荷上,泛着淡淡的清辉。
夜风微凉,带着草木清香和药味,李云谦深吸一口气,心里平静安宁。药庐的日子平淡忙碌,却处处透着踏实的温暖,他行医这些年,不求名不求利,只为能为乡亲们解除病痛,而这份被需要的感觉,正是他甘之如饴的理由。回到屋里吹灭油灯,窗外虫鸣渐起,清溪村沉浸在宁静的夜色中,药罐的余温还在,伴着李云谦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