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谦送走送菜的村民,转身将院子里的新鲜蔬菜归置到厨房的竹筐里,脆生生的黄瓜还挂着晨露,红彤彤的西红柿透着甜香,看着这些带着泥土气的馈赠,他指尖拂过菜筐边缘,眉梢轻扬,眼底漾着温软的笑意。回到药庐的书桌前,他将师父留下的医书摊开,又取了张新的桑皮纸铺好,笔尖蘸了浓墨,先在纸端写下“孩童日常护理方”几个大字,随即低头凝神琢磨起措辞,手中的狼毫笔始终悬在纸面上,未曾落下。
他想起村里孩子总爱在溪边摸鱼爬树,摔磕磕碰是常事,笔尖便微微一顿,先落在纸页左下角,细细写下磕碰后的处理法子:跌破皮别忙着用草木灰敷,先用清溪的溪水冲净伤口,再用捣烂的蒲公英敷上,能消肿止痛;若是从高处摔了喊头晕,别让孩子乱跑,平躺歇着,赶紧找他来看诊。怕家长们记不住,他手腕轻转,还在旁边画了个小人摔倒的模样,用红笔圈出头部,标注“头晕需静卧”,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个小小的叉号划掉“自行揉按”的字样,笔杆始终握在掌心,未曾放下。
正低头用红笔勾勒图示的间隙,院门外传来一阵吱呀的推门声,夹杂着陈婆婆略带焦急的呼喊:“云谦小哥,在吗?快给我家阿明瞧瞧!”李云谦握着笔的手一顿,抬眼时,见村西的陈婆婆正攥着小孙子阿明的手腕,脚步匆匆地走进来。阿明今年六岁,鼻尖挂着两道清鼻涕,小脸红一阵白一阵,咳嗽声粗重得像是从喉咙里碾出来的,陈婆婆脸上满是焦灼,把孩子往李云谦面前一推:“云谦小哥,你快给阿明瞧瞧!这孩子咳了三天了,夜里咳得直蹬被子,我给他灌了梨水、熬了糖水,半点用都没有!”
李云谦握着笔的手依旧没松,只是将笔杆往掌心收了收,另一只手示意阿明坐在小板凳上,目光先扫过孩子的面色,又落在他挂着清涕的鼻尖,轻声问道:“阿明,是不是总觉得喉咙里有痰,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阿明点点头,小手揉着喉咙,咳了两声,眼眶都红了。陈婆婆在一旁连忙接话:“可不是嘛!他说喉咙里堵得慌,吃饭都没胃口,半碗粥都喝不完。昨儿夜里更是咳得厉害,刚睡着没半个时辰,就被咳醒了,哭着喊着说胸口疼,我抱着他拍了半宿,也没见好。”
李云谦这才将悬着的笔轻轻搁在砚台旁,指尖先探了探阿明的额头,触手温热并无发热,又轻轻捏开他的嘴,看了看舌苔——薄白苔上覆着一层淡淡的湿腻,再贴耳听了听阿明的胸腔,咳嗽声里带着明显的痰鸣。他又拉过阿明的小手,指尖搭在孩子的脉搏上,片刻后松开手,心里已然有了定论。
“婆婆莫急,”李云谦直起身,声音放得温和,“阿明这是受了凉,又贪嘴吃了生冷的果子,痰湿积在肺里才咳个不停,梨水糖水偏甜,喝多了反倒助湿,自然不管用。而且他这脉象浮而濡,是外感风寒夹湿的征兆,得先祛寒化湿,再润肺化痰,才能断了这咳嗽的根。”
陈婆婆闻言拍了下大腿,懊恼地叹了口气:“都怪我!前儿个他闹着要吃溪里捞的野菱角,我拗不过就给了他几个,哪知道竟惹出这毛病来!还有前天下午,他跟村里的娃子们去溪里摸虾,衣裳都打湿了,我也没及时给他换,肯定是那时候受了凉。云谦小哥,那你快给开个方子,多少钱我都给,只要能把孩子的咳止住。”
李云谦摆了摆手,转身走到药柜旁,拉开抽屉拣了紫苏、陈皮、杏仁几味药,又从窗台上的竹匾里抓了把晒干的枇杷叶,还特意取了几片生姜和两颗红枣,“紫苏能散寒,陈皮和杏仁理气化痰,枇杷叶润肺,加生姜红枣是为了中和药的苦味,也能温中和胃,免得孩子喝了药反胃。都是寻常的祛湿化痰药,不值什么钱,婆婆先拿回去,加水熬了给阿明喝,一日两剂,熬的时候用小火慢煎,煎出一碗药汁就行,喝个三天再看看。”他一边说,一边用草纸把药材包好,又特意嘱咐,“熬药时别盖紧锅盖,让药气散散,不然孩子喝着容易发闷,还有喝药的时辰选在饭后半个时辰,别空腹喝。”
阿明瞅着李云谦手里的药包,小脸皱成了一团,拽着陈婆婆的衣角嘟囔:“我不喝苦药,苦唧唧的,比黄连还难咽。上次我娘给我喝的药,苦得我吐了一地,我再也不喝了。”说着,还把脸埋在陈婆婆的腿上,耍起了小性子。
陈婆婆假意板起脸,拍了拍他的手背:“不喝怎么好得起来?回头婆婆给你买块麦芽糖,最大的那种,喝完药就含着,甜滋滋的。要是你乖乖喝药,过两天还带你去村口的李大爷家买糖画,想要什么模样的就给你画什么模样的。”
李云谦看着祖孙俩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从书桌的抽屉里摸出颗用蜂蜜腌的金橘糖,又拿了一小包甘草片,递给阿明:“先含着这个金橘糖,喝药的时候就没那么苦了,喝完药再嚼两片甘草片,也是甜的,能压一压药味。这甘草片还能润喉,对你的咳嗽也有好处。”
阿明眼睛一亮,从陈婆婆腿上抬起头,接过金橘糖和甘草片塞进衣兜里,瞬间眉开眼笑,对着李云谦拱了拱手,奶声奶气地说:“谢谢云谦哥哥,我会乖乖喝药的。”陈婆婆也对着李云谦连连作揖,感激地说:“云谦小哥,真是麻烦你了,每次都要劳烦你,我们祖孙俩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李云谦摆了摆手,笑着说:“婆婆客气了,邻里之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何况阿明这么乖,喝了药肯定很快就好了。”陈婆婆牵着阿明的手慢慢走出药庐,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叮嘱:“云谦小哥,要是阿明喝了药还不好,我再领他来麻烦你!”阿明也挥着小手跟李云谦道别,嘴里还含着金橘糖,含糊不清地喊着:“云谦哥哥再见!”
李云谦笑着应下,目送祖孙俩走远,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回到书桌前。他拿起桌上的水壶,给砚台里添了点水,重新研了墨,又拿起那支狼毫笔,在“孩童日常护理方”的末尾,添上了“生冷瓜果忌多食,戏水莫让衣裳湿,外感风寒夹湿易酿咳疾”的字样,还特意用红笔把“戏水后及时换衣”几个字描粗。
窗外的阳光透过竹窗棂洒进来,落在纸页上,也落在窗台上的竹匾里,竹匾里的枇杷叶、金银花、蒲公英被晒得干爽,随风飘来淡淡药香,混着院子里黄瓜藤和西红柿秧的清甜气息,顺着敞开的院门飘出去,漫过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漫满了清溪村弯弯曲曲的巷陌。李云谦看着纸上写得满满当当的护理方,想着村里孩子们活泼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只觉得这药香混着烟火气,便是世间最安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