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终於,缓缓地,落下了。
如同为这场……由背叛、疯狂与绝望共同上演的、荒谬的闹剧,所降下的、最沉重,也最……讽刺的帷幕。
那道曾一度承载了数十条残破生命的、通往未来的唯一裂缝,此刻,已经被数万吨的巨石与泥土,彻底地、无情地……封死。
再也……看不见一丝光。
也再也……听不见一丝,来自於“生者”的气息。
逃了。
那些……肮脏的、卑微的、不配得到神明救赎的……“罪人”们,逃了。
山谷,重归死寂。
一种……比坟墓更深沉,比虚空更冰冷的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鲜血、尘土、以及能量逸散後那独特的臭氧气息所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属於“终结”的味道。
战场上,只剩下了……两个,依旧“站着”的存在。
一个,是那头……在承受了法则重创後,身上大片血肉剥落,露出了里面那森森巨骨,看上去凄惨无比,但那双幽绿色眼眸中的冰冷与威严却丝毫未减的……战争化身。
另一个……
则是那个,引发了所有混乱,亲手将所有希望都拖入了地狱,此刻,却依旧身姿笔挺,如同审判世间万物的神只般,冷漠地,伫立於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杰作”之上的……马尔萨斯。
他那张乾瘦的、如同枯树皮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劫後余生的庆幸。
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对那头近在咫尺的灭世巨兽的……恐惧。
有的,只是一种……大功告成之後的、心满意足的、病态的……“平静”。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深陷的、如同鹰隼般的眼眸,越过了那些……因为内讧而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曾经的“同袍”的屍体。
最终,落在了那座……被彻底掩埋的、再无生机的……“坟墓”之上。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那个……最大的“亵渎者”,那个窃取了神之权柄、试图用异端之力染指荣耀的“堕落者”,虽然没能由他亲手“净化”,但,也已经被他……彻底地,打入了那永不见天日的、冰冷的黑暗地狱之中。
而那些……被异端蒙蔽了双眼的、信仰不纯的“罪人们”,也将在那黑暗的、绝望的矿道里,慢慢地,腐烂,发臭……最终,成为他们应得的、献给这片污秽土地的……祭品。
这,才是……神所期望的、最完美的……“结局”。
一个……纯洁的、寂静的、再无一丝杂音的……结局。
马尔萨斯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扬起。
他甚至想……放声大笑。
笑这些凡人的愚蠢。
笑自己那……无与伦比的、洞穿了所有真相的……“智慧”。
然而……
“为……为什麽……”
一个……沙哑的、颤抖的、充满了血腥味与无尽困惑的声音,毫无徵兆地,从他身後那片……由屍体与残骸构成的炼狱中,响了起来。
马尔萨斯那即将要绽放的笑容,猛地,僵在了嘴角。
他缓缓地,转过身。
他看到了一张……年轻的、苍白的、沾满了血与泪的脸。
那是一名……审判庭的士兵。
一个……在刚才那场混乱的内讧中,被自己人一剑刺穿了腹部,本应早已死去的……“蝼蚁”。
此刻,他正用他那柄早已断裂的长剑,死死地撑着地面,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捂着自己那正在疯狂向外冒着鲜血的伤口,用尽了最後一丝生命,艰难地,从屍体堆里,爬了起来。
他那双……本应充满了对马尔萨斯的狂热与崇拜的眼睛,此刻,却只剩下了一种……信仰被彻底碾碎後的、空洞的、绝望的……“迷茫”。
“审……审判官……大人……”
士兵的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青紫,他每说一个字,都有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
“为……为什麽……要这麽做……”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我们……我们明明……就快要赢了啊……”
“那个……光铸指挥官……他明明……就要……”
“就要……拯救我们……所有人了啊……”
“为什麽……”
他那双正在迅速失去神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他曾经视若神明的、伟大的、不容置疑的存在。
他想不通。
他至死……也想不通。
马尔萨斯,静静地,听完了他那……冗长的、可笑的、充满了凡人愚昧的……“遗言”。
他那张乾瘦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他甚至,连眉毛,都未曾挑动一下。
他只是……缓缓地,向着那名士兵,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很轻,很稳。
他那双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色军靴,踩在那些凝固的血泊与破碎的内脏之上,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也没有沾染上一丝污秽。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个……苟延残喘的、可悲的灵魂面前。
他低下头,用一种……神只在俯瞰蝼蚁般的、悲悯而冷酷的眼神,注视着他。
然後,他缓缓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很温和。
像一位……仁慈的牧师,在为迷途的羔羊,进行着……最後的布道。
“孩子。”
他说。
“你,弄错了一件事。”
“胜利,从来都不是由‘谁’来赐予的。”
“它,是‘神’的恩典。”
“而‘恩典’,只会降临在……最纯洁,也最……虔诚的灵魂之上。”
“你所谓的‘拯救’,不过是一场……由异端之力所编织的、华丽的、充满了诱惑的‘骗局’。”
“它,会腐化你们的灵魂,玷污你们的信仰,让你们……在虚假的希望中,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手中那柄……漆黑的、冰冷的、象徵着绝对“神权”的权杖。
“而我,所做的……”
“……只是,在你们彻底堕落之前,亲手,将这场骗局……戳破而已。”
“这,不是毁灭。”
“这,是……救赎。”
“你……应该……感谢我。”
说完。
他脸上那份悲悯的神情,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不带一丝情感的……“漠然”。
他手中的权杖,轻轻地,向下一点。
“噗。”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杖首那颗漆黑的宝石,轻柔地,点在了那名士兵的额头之上。
士兵那双充满了迷茫与不解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些什麽。
但,下一秒。
他眼中的所有神采,便如被狂风吹灭的烛火般,瞬间……熄灭了。
他那具……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沙雕,软软地,向後倒下,重重地,摔回了那片……由他同胞的屍体所构成的、冰冷的……“温床”。
再也……没有了一丝声息。
做完了这一切。
马尔萨斯,缓缓地,直起了身。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那具屍体一眼。
仿佛,他刚刚,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碍事的、多嘴的……虫子。
他转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座……埋葬了他所有“宿敌”的、寂静的“坟墓”。
他听着山谷中,那唯一的、属於战争化身的、沉重的呼吸声。
他感受着空气中,那股……令他灵魂都为之愉悦的、属於“死亡”与“终结”的、纯净的气息。
终於。
他再也,压抑不住。
他那张……如同枯树皮般的、乾瘦的脸上,那两片薄薄的、总是紧紧抿着的嘴唇,缓缓地,极度缓慢地……向着两边,咧开。
咧开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狰狞的弧度!
一个……得逞的、扭曲的、充满了神圣喜悦与无尽恶意的……笑容!
他,笑了。
在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只剩下死亡与绝望的、寂静的“神国”里。
在这头……即将要将他自己也一同碾碎的灭世巨兽面前。
在这个……所有希望都已彻底破灭的、终末的舞台之上。
他,露出了……他此生,最灿烂,也最……满足的笑容。
然後……
他的身影,动了。
他没有向着那头……正在缓缓向他逼近的战争化身,发起一场……殉道者般的、荣耀的冲锋。
他也没有,跟随着那些“罪人”的脚步,逃向那片……他所不齿的、苟延残喘的黑暗。
他只是……转过身。
向着战场上,那片……因为巨石的崩塌而掀起的、最浓郁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烟尘与阴影之中。
一步一步地……
……走了进去。
他的脚步,依旧很轻,很稳。
他那身……早已在战斗中变得破烂不堪的、黑色的审判官长袍,在山谷那阴冷的风中,轻轻地,飘动着。
渐渐地……
那黑色的长袍,与那深沉的阴影,开始……融合。
那乾瘦的身影,与那虚无的烟尘,也开始……重叠。
他的轮廓,变得模糊。
他的存在,变得稀薄。
就好像……他从来,都不属於这个充满了光与色的物质世界。
他就好像……一个……从阴影中诞生,最终,又将回归於阴影的……幽灵。
当战争化身那巨大的、遮蔽了天空的阴影,终於,彻底笼罩了这片……曾经名为“幸存者营地”的坟场时。
这里……
早已……空无一人。
马尔萨斯。
那个引发了所有混乱与绝望的……罪魁祸首。
他没有跟着队伍撤离。
也没有被那头灭世的怪物,当场格杀。
他就这样……
在这片……由他亲手导演的、最完美的悲剧,落下帷幕之後。
如同一个……完成了自己使命的、心满意足的演员。
悄无声息地……
……谢幕了。
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