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一种何等脆弱,而又沉重的“奢侈品”。
当凯兰那声悠长的、平稳的、如同“潮汐”般的呼吸,终於,取代了那令人心碎的“破风箱”般的喘息时。
利安德,那根早已绷断了的、名为“信仰”的弦,“啪”的一声,彻底松弛了。
他,再也撑不住那来自于灵魂与肉体的双重透支,整个人,向後一仰,便瘫倒在了那片温暖的、湿润的苔藓之上,昏死了过去。
而他,这如释重负的“倒下”。
却像一记无声的、沉重的警钟!
狠狠地,敲在了营地里,每一个刚刚,才从那“绝对零度”的绝望中,被强行拖拽回来的、幸存者的心上!
是的。
凯兰“活”了下来。
他们的“基石”,没有崩溃。
然而
然後呢?
然後,是什麽?
这个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恐惧的、空白的“问题”,如同一片比谷地雾气更浓郁、更冰冷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重新,笼罩在了每一个人的灵魂之上。
他们,依旧被困在这片看似温暖,实则“风眼”般的“牢笼”里!
他们,依旧是一群失去了所有补给、失去了最强武器、失去了“领袖”的残兵败将!
凯兰,只是“活着”。
他,躺在那里,如同一个被那诡异的“神圣纹路”所包裹的、正在经历着未知蜕变的“茧”。
他,无法再发出任何一道“指令”!
他,无法再为他们,撑起那面名为“圣光”的旗帜!
于是。
那股刚刚才因为“艾拉的庇护所”和“凯兰的幸存”,而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脆弱的“士气”。
在“然後呢?”这个冰冷的、现实的“问题”面前。
再一次
开始
“涣散”。
那些劫後余生的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
那双刚刚才燃起了一丝微弱火苗的眼睛,又重新,被“迷茫”与“恐慌”,所层层覆盖。
“圣辉之刃”的残部,下意识地,围拢在了伊琳娜——那个依旧像一具“冰冷人偶”般,蜷缩在角落的、银发的“罪人”身边。
他们,在等待。
等待着这位“首席法师”,能“清醒”过来,告诉他们下一步,该怎麽办。
而那些前审判庭的士兵们,则如同一群,失去了“牧羊人”也失去了“屠夫”的、迷途的“羔羊”,六神无主地,围在了那个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的、老兵巴纳比的身旁。
两个阵营。
明明同处於一个“庇护所”之中。
却又泾渭分明。
他们,就像两滩,互不相容的、冰冷的水渍。
在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由“背叛”、“仇恨”、以及“阶级”所共同铸就的、无形的、冰冷的“高墙”。
死寂。
那种因为“权力真空”而产生的、令人不安的、仿佛随时都会爆炸的死寂,再一次,降临了。
“操。”
一声沙哑的、极度粗俗的、充满了“不耐烦”的咒骂,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僵局”。
巴纳比!
那个在悔罪堡,第一个,敢於质疑马尔萨斯、也第一个,选择了追随凯兰的、满脸胡渣的老兵!
他,用一块从自己那早已破烂不堪的黑色军服上,撕下来的布条,狠狠地,勒紧了自己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那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上,没有一丝属於“幸存者”的庆幸。
只有一种属於“老兵”的、最纯粹的、对“浪费时间”这件事的极度“厌恶”!
“你们这群废物”
他,一边打着那个沾满了血污的死结,一边用那双,早已看透了生死的、灰色的眼睛,扫视着自己身边那群如同“鹌鹑”般,瑟瑟发抖的、曾经的“同袍”。
“怎麽?”
“那个‘金甲圣人’倒下了。”
“你们就连‘走路’,都不会了吗?!”
他的声音,粗糙、难听、像一块生了锈的铁片,狠狠地,刮擦着每一个人那早已敏感不堪的神经!
“你!你!还有你!”
他,根本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
他那根沾满了血与泥的、粗壮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了几个看上去,还能动弹的、前审判庭士兵!
“听着!”
“我不管你们他妈的以前,是‘净化者’,还是‘焚烧者’!”
“从现在开始!”
“你们就是‘苦工’!”
“你!”他指向一个看上去,最为高大的士兵,“带两个人!去那个‘女野人’(艾拉)刚才爬出来的洞口!给我用石头!重新把它堵死!!”
“我不管你用什麽办法!我只要它‘死’!!”
“你!”他指向另一个相对灵活的士兵,“带两个人!去检查那边的‘水’!”
他,指的,是那片没有被凯兰“气化”的、温泉的“源头”。
“看看那玩意儿到底,能不能喝!!”
“还有你们!!”
他,转过头,望向了那群依旧在“圣辉之刃”残部身边,不知所措的、年轻的“侍从”们。
“别他妈的在那里,杵着!!”
“去找所有能烧的‘乾柴’!!”
“再去找所有还‘活着’的伤员!!”
“我们需要‘光’!!”
“我们需要‘食物’!!”
“我们需要‘活下去’!!”
“都听明白了吗?!”
他,在咆哮!
他,在用一种最原始、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向这群早已失去了“灵魂”的“躯壳”,重新注入“指令”!
他,不是“领袖”。
他,只是一个“士官长”!
一个在最混乱的、该死的地狱里,唯一还知道“下一步,该做什麽”的老兵!
巴纳比的咆哮,如同一块投入了死水潭的巨石!
那些前审判庭的士兵们,虽然依旧迷茫。
但,那早已烙印在他们骨髓里的、对於“命令”的“绝对服从”,让他们本能地,开始“行动”了!
然而。
“圣辉之刃”的残部没有动。
他们依旧,围在伊琳娜的身边。
他们,只是用一种充满了“敌意”与“戒备”的眼神,冷冷地,注视着这个正在“发号施施令”的、曾经的“敌人”。
巴纳比,也看到了他们。
他“啧”了声。
他那满是血污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极度复杂的、混杂了“不屑”与“忌惮”的神情。
他知道
他知道“圣辉之刃”的骄傲。
他也知道这群“金甲圣人”的侍从,绝不可能听从他这个“前审判庭”的、粗鄙的“士官长”的命令。
僵局。
那道无形的“高墙”,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坚硬。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尴尬的“对峙”之中。
“砰!”
一声沉重的、不带一丝情感的、金属与泥土碰撞的闷响,突然,从谷地的入口处传来!
所有人,都猛地一颤!
他们,蓦然转头!
是她。
布里安娜·铁壁。
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般,守护在凯兰身边的、高大的女战士。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她,将那面曾一度充当了“担架”的、布里安娜家族的、残破的塔盾,从凯兰的身边,重新拿了回来。
此刻。
她,就站在那条由艾拉带领他们进来的、唯一的“入口”前。
她,将那面比她整个人,还要高大的塔盾,狠狠地,插进了那片温暖的、柔软的、黑色的泥土之中!
盾牌,入土三分!
稳如山峦!
她,什麽都没说。
她,只是用这个最简单,也最“布里安娜”的方式,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了
她的
“职责”!
她,是“盾”!
是“圣辉之刃”最後的“基石”!
是凯兰倒下之後,这个营地最後的“铁壁”!
她,缓缓地,转过了身。
她那双总是充满了“忠诚”与“坚定”的、棕色的眼眸,第一次,染上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的“威严”。
她的目光,扫过了那些还在犹豫的、“圣辉之刃”的侍从们。
“他”
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又不容置疑。
她,指向了正在指挥着士兵,搬运石块的、巴纳比。
“负责让我们‘活’。”
然後。
她,用她那只戴着破碎铁甲的、沾满了血污的手,重重地,拍了拍那面,早已被她视若生命的塔盾!
“我”
“负责让我们‘别死’。”
她,顿了顿。
那双冰冷的眼眸,扫向了在场的、每一个,还能握得动武器的“男人”。
“训练场”
她,指向了谷地中央,那片最为开阔的空地。
“一刻钟後。”
“所有还能站起来的”
“集合。”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圣辉之刃’,还是‘审判庭’”
“我只教一件事。”
她,拔出了腰间那柄早已卷了刃的、沉重的阔剑。
“怎麽用盾牌和怎麽杀人。”
这,不是“商议”。
这,甚至不是“命令”。
这,是“宣告”!
一个来自於“基石”的、不容置疑的、绝对的“宣告”!
巴纳比,看着眼前这个比男人,还更像“战士”的、高大的女人。
他那总是充满了“嘲讽”与“不屑”的嘴角,第一次,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发自内心的
“认同”。
他,收回了目光。
他,看向了自己身边那群依旧在面面相觑的、“圣辉之刃”的残部。
他,没有再去“咆哮”。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平静”的语气,问了一句。
“你们是想一辈子,都躲在一个‘女人’的裙子哦不‘盾牌’後面吗?”
半个小时後。
这个本已陷入“死亡”的庇护所,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秩序”的、全新的“心跳”。
巴纳比,这个务实的、经验丰富的“老兵痞”,接管了所有“活下去”的杂务。
後勤、侦查、食物、水源
他,用自己那粗暴、却又无比高效的“军营法则”,将这群乌合之众,重新,拧成了一台虽然简陋,却又开始运转的“机器”。
他,赢得了所有,前审判庭士兵的、本能的“服从”。
而,布里安娜。
这个沉默的、如同“磐石”般的“女战神”,则接管了所有“不被杀死”的武力。
防御、训练、警戒
她,用自己那不知疲倦的、如同“铁壁”般的身影,给予了这群早已被吓破了胆的士兵,一丝最原始,也最可靠的“安全感”。
她,赢得了所有,圣辉之刃残部的、绝对的“忠诚”。
一个代表着“圣辉之刃”的、最後的“忠诚”。
一个代表着“前审判庭”的、残存的“经验”。
这两个本应水火不容的人。
这两个分别,失去了自己“信仰”(凯兰)和“权威”(马尔萨斯)的“残缺者”。
在这个被世界所遗弃的、温暖的“风眼”之中。
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诡异的姿态。
共同扛起了这面早已千疮百孔的“领袖”的旗帜。
一个全新的、不再依靠“命令”。
不再依靠“神只”。
甚至,不再依靠“凯兰”。
一个,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
一个,基於“信任”(不是信任“彼此的品格”,而是信任“彼此的能力”)
一个,脆弱的、临时的、却又“坚不可摧”的“领导核心”。
就这样。在凯兰那平稳的、悠长的、如同“潮汐”般的呼吸声中。
悄然,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