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陇,马占奎帅府。
柳如烟正在花厅弹奏琵琶,曲调婉转。
马占奎坐在一旁,听着手下税官的报告。
“……大致如此!
大帅!如今下面好些地方,特别是东边几县,不少农户改种了一种叫红霞棉的东西。
说是江南的商人高价收,比种粮划算几十倍。
今年的春粮播种面积,怕是比往年要少两成不止。”
马占奎粗眉一挑。
“红霞棉?
那是什么东西?
能卖多贵?”
税官忙道。
“那是一种棉花,织出的布叫陇锦。
我听说在南方和洋人那里很受欢迎。
最近它的价格飞涨。
下面的人报上来,说有些庄子用这个抵税,折合成银钱,比交粮食更划算.
因为这样一来,还可以直接变现发军饷。”
马占奎摸着下巴,沉吟不语。
他最近确实缺钱。
林晚晴死后,他虽然迅速掌控了局面,但军队的开销姨太太们的用度等,处处要钱。
加税已经加到快民变了。
如果真有这么一条财路……
“种那玩意,真不影响大局?”
他问道。
“短期看,他们卖了棉花有钱。
咱们收钱或让他们买粮交差,都一样。
长期嘛……”
税官小心道。
“要是种的人太多,粮食都靠外买,万一商路出点问题……”
“能出什么问题?”
马占奎不以为然道。
“老子有枪,商路还能断了不成?
让他们种!
告诉各县,种这个的,税收可以用银元或棉花折价,比粮税优惠一成!
但有一条,必须保证老子的军粮够数,不够的自己想办法买去!”
命令下达,如同给本就熊熊燃烧的烈火,又浇上了一桶油。
原本还在观望的其他的地主富农们彻底放下心来。
甚至连一些地方小吏也亲自下场,圈地种棉。
甘陇大地,绿色的棉田迅速扩张,吞噬着曾经的麦浪粟海。
帅府后院,柳如烟放下琵琶,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她透过窗棂,望向东方。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鱼儿,正在疯狂地咬钩。
而这一切的源头,北城妍阁内,苏小妍正对着一幅巨大的甘陇地图,用朱笔将已经成功引导改种的区域一一标记。
地图上,代表棉田的红色斑点,正从东向西,连成一片。
“布局已成!”
苏小妍轻声自语。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等待贪婪的果实成熟,等待那根绞索,慢慢收紧。”
两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
甘陇的秋天,不再是遍野金黄的麦浪,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绽放着浅红、玫红、深红色棉絮的红霞棉田。
棉桃累累,压弯了枝头,在秋阳下闪耀着近乎妖异的光泽,映照着棉农们喜悦而又充满期盼的脸庞。
这两年里,陇锦热持续升温。
江南沪市的报纸,隔三差五便有相关报道。
什么巴黎时装周惊现陇锦元素,东方神秘面料征服西方。
什么沪上名媛舞会,陇锦旗袍成焦点。
什么国际纺织巨头,斥巨资寻求陇锦独家代理……
真真假假的消息,不断地刺激着市场的神经。
至于陇锦的收购价格,也在一路攀升。
由最初高于普通棉花三成的收购价,如今已翻了五倍不止。
江南几家大绸缎庄的收购点,在甘陇各大城镇常设。
银元、大洋堆积如山,等待着换取一担担雪白的棉絮,或是一匹匹流光溢彩的陇锦。
巨大的利益,彻底改变了甘陇的经济结构和社会心态。
许多曾经面朝黄土背朝天,精打细算着一家口粮的农民,如今开口闭口都是棉价行情。
许多人家将最好的田地,甚至是大部分的土地都改种了红霞棉。
粮食?
够吃几个月就行,反正卖了棉花有钱,随时可以买。
镇上粮铺的米面,也大多是从陕南、川北运来的商品粮。
它们的价格虽比往年高些,但比起棉花的收益,高出的这些,就显得很是微不足道。
地主乡绅们更是疯狂圈地,雇佣大量佃农或短工,成百上千亩地连片种植。
他们修建了新的仓库,囤积棉花,等待价格更高点时出手。
有些人甚至联合起来,试图控制局部地区的收购价。
甘陇的城镇,也因此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荣。
酒楼、茶馆、赌坊、妓院的生意前所未有地好。
来自江南沪市的客商云集,带来了新鲜的洋货、时髦的衣裳、还有各种投机取巧的新玩意儿。
本地的暴发户们挥金如土,模仿着南方商人的做派。
马占奎的统治集团,更是这波热潮的最大受益者之一。
通过税收、以及手下军官们或明或暗参与的棉花贸易、运输保护、甚至是强买强卖,马家军迅速攫取了一批巨额的财富。
马占奎的帅府翻修得比以前更加的奢华。
他的姨太太们珠光宝气的,军队也换上了一批新式枪械。
虽然粮饷被层层克扣的问题依旧存在,但表面上看,马家军似乎兵强马壮。
马占奎本人也更加的志得意满。
他早已将当初税官那点粮食靠外买的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他看来,有钱就有一切。
甘陇的棉花就是会下金蛋的鸡,而他有枪,就能保住这只鸡,并拿走大部分金蛋。
他甚至开始盘算,等积累到足够的财力,就要进一步扩军。
他要向东向南扩张地盘,和沈聿琛一较高下。
甘陇的粮食自给率断崖式下跌。
除了少数偏远山区还有农户坚持种粮,甘陇核心产区的粮田面积不足鼎盛时期的三成。
整个甘陇地区,七成以上的口粮依赖从陕南、川北、甚至更远的水南购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