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马六甲海峡的雾刚刚被日头蒸开,海面上泛着碎金般的波光。
一支悬挂赤色龙旗的汉国商船队正鱼贯驶入海峡主航道:打头的“大洋洲贸易公司”旗舰“广利号”劈开浪花,后面跟着六艘满载生丝、瓷器、精铁、白糖的姊妹船,桅杆上的彩带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船舷边,水手们把缆绳盘得整整齐齐,脸上还带着南下时晒出的古铜色。
“广利号”艉楼上,商队长韩伯富摊开一张粗粝的海图,正与几位船头(船长)低声合计。
“到了印度西岸,先把生丝卖给迈索尔的大公,他去年就嫌荷兰人抬价。咱们给他低一成,换他手里的黑胡椒和象牙。”
“好说。精铁留给果阿的葡萄牙商馆,他们缺好料铸炮,能出高价。”
“别忘加尔各答的土王,他最爱咱的青花瓷,一箱换他三箱硝石,再合适不过。”
众人哈哈大笑,算盘珠子在账簿上清脆作响。可笑声未落,桅杆上负责了望的水手忽然吹出一声急促的口哨。
“船首左舷!荷兰补给站外锚地,至少十二艘武装商船,炮窗全开!”
“右舷也有!葡萄牙的‘圣加百列’号带着六艘卡拉克,正升半帆!”
“后方的西班牙补给站更热闹——三艘盖伦船,船尾旗上全是火漆封的交叉长剑!”
韩伯富脸色一沉,抄起望远镜。镜头里,那些欧式大船的重炮在晨光下闪着冷光,甲板上水手跑动频繁,却不见装货,只见清理炮膛、搬运火药桶。更远处,几艘挂着杂色旗的小艇穿梭其间,像是在传递什么暗号。
“这可不是例行补给。”韩伯富低声骂了一句,“荷兰、葡萄牙、西班牙凑一块儿,准没安好心。”
“韩队长,要不要发旗号让后船收拢队形?”
“发!告诉各船:炮位上实弹,火绳点好,帆索检查三遍。咱们是来做买卖的,不是来送命的。但谁要敢先动手——”韩伯富眯起眼,声音陡然拔高,“就让这片海峡见识见识汉国火炮的厉害!”
赤色龙旗在海风中猛地一抖,仿佛回应着他的决心。商船队缓缓收紧阵列,船舷炮窗悄然推开,黑黝黝的炮口对准了两侧虎视眈眈的欧洲战舰。海峡的水,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深了。
傍晚的余晖把甲板染成橘红,韩伯富独自倚在“广利号”艉楼栏杆,手里捏着一只已经熄火的烟斗。他的目光越过船尾拖曳的长长白浪,望向渐渐远去的欧洲补给站——那些黑黢黢的炮口在落日里像一排沉默的獠牙,却始终没敢张嘴。
“呼……”他吐出一口浊气,额头上的汗珠被海风带走。
“只要再往前二十海里,就是第二舰队的辖区了……”他低声念叨,声音轻得几乎被浪声吞没,“到了那儿,才算真正到家。”
他把烟斗在掌心敲了敲,眉心却依旧紧锁。
“可回去的路呢?下次再出来,难道还要这样赌命?”
韩伯富抬眼望天,夕阳的余光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得让上面知道——”他用烟斗柄轻轻敲着栏杆,每一下都像敲在自己的心口,“从大洋州到马六海峡,这一千多里的海路,总得有人罩着。不然商船一出港就提心吊胆,谁还敢跑远货?汉国的远洋贸易,总不能靠运气活着。”
他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只剩唇形,却像在给整片大海下命令:
“回去就写折子,请第二舰队把护航线再往西推五百里……哪怕多交些护航费,也总比赔上整船货、搭上整船人命强。”
海风掠过,吹乱他的发梢,也吹散了最后一缕夕阳。韩伯富把空烟斗别回腰间,转身朝船舱走去,背影被暮色拉得很长,像一条不肯弯曲的航道。
夕阳把海面烧得通红,像一口巨大的铁炉。第二舰队旗舰“伏波号”甲板上,周海孤身立于前桅下方,海风卷起他深蓝军服的衣摆,猎猎作响。他左手握着刚收到的急报,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右手攥着一只铜壳望远镜,镜筒在掌心里留下冰凉的触感。
“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再加上林道嘉和郑芝龙。”他低声念出这几个名字,嗓音被海风撕得断断续续,却像铁钉般一颗颗敲进甲板。
望远镜举到眼前,远处的海岛轮廓在余晖里模糊成一团黑影。周海知道,那里正泊着十几艘卡拉克与中式福船,桅杆如林,炮窗如眼——每一双都在窥伺马六甲的咽喉。
他把望远镜放下,抬手抹了把被盐雾浸湿的脸,眉心刻着深深的川字。脑海里,海图与火力对比迅速铺开:
联合舰队的火炮总数或许超过三百门,但分属四国,调度参差;
林道嘉熟悉暗礁、郑芝龙擅长跳帮,若真合流,便是水鬼加海狼;
第二舰队此刻只有十二艘护卫舰、二艘三级战列舰,内线作战,弹药充足,却兵力不足。
“颜色?”周海冷笑一声,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想给我颜色,也得看他们有没有命调得出来。”
他转身,背对夕阳,影子被拉得极长,像一柄斜插在海上的剑。副官赵明在十步外候着,见他回头,快步上前。
“司令,是否立即起锚,先占外海t字阵位?”
周海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望向桅杆顶端那面猎猎的赤色龙旗,旗角被夕阳映得仿佛浸了血。
“不急。”他缓缓吐字,声音像铁锚擦过礁石,“让探子继续盯,把风向、潮汐、暗礁图都送上来。告诉各舰——今夜起熄灯减灶,明晨五点,起锚北上。我们不去海峡口等他们。”
他顿了顿,目光冷冽地划过海面。
“我们去他们集结点的背后,给他们上一课——什么叫关门打狗。”
暮色渐深,“伏波号”甲板上的风灯被海风吹得摇曳不定。
赵明把军帽捏在手里,走到周海身侧,压低嗓音,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焦虑:
“司令,弟兄们心里都悬着。要是本土那支战列舰分队能按原计划到位,咱们就能凑出十四艘主力舰,正面压过去也有底气。可现在——”
他抬眼扫了一圈灯火稀疏的锚地,声音更低:
“眼下只有十二艘护卫舰、两艘三级战列舰。数量上勉强持平,可真打起来,火力密度还是吃亏。兄弟们嘴上不说,心里都嘀咕:‘这算哪门子绝对优势?’”
赵明顿了顿,拳头在栏杆上轻轻一磕,发出闷响:
“我不是怯战,只是不想把大伙的命拿去赌‘差不多’。要是能多四条重炮舰,咱们就能把t字阵位横得再宽一截,也能把敌舰队拦腰切成两段。如今……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海风卷起他的披风,发出猎猎声。赵明把军帽重新戴上,帽檐下的目光望向远处黑沉沉的海面,像是在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增援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