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龙旗在桅顶一抖,旗语如电。
“变阵!”——周海的口令顺着铜管滚过整条“伏波号”甲板。
两艘三级战列舰同时左舵五度,巨大的船艏像被无形的巨手掰正,沉重却精准地切进迎风面。铁灰色的侧舷缓缓展开,三十六门二十四磅重炮齐推至炮窗,黑洞洞的炮口排成一条钢铁长墙,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锋芒。舰艏激起的白浪被船身压成两片弧形水幕,仿佛为它们劈开的航道镶上银边。
紧随其后的十二艘护卫舰迅速收拢间距,单纵列变为双纵列,像两条灵活的钢鞭贴在战列舰尾流里。每艘护卫舰的侧舷炮门依次掀开,十二磅、十八磅火炮成排探出,炮手们把火药包塞进膛口,火绳在指间微微颤动,只待旗舰一声令下。
海风鼓起三层白帆,船队像一把缓缓张开的折扇:
——最前端是两座移动的钢铁堡垒;
——中段是紧密排列的炮火长廊;
——尾流拖出的长长白线,则像刀锋划破海面后留下的冷光。
周海站在“伏波号”艉楼,单手扶住栏杆,目光穿过望远镜死死锁住前方黑压压的联军帆影。
“保持三节,半帆待战。”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过传声筒送进每一位舵手的耳朵。整条舰队如同一条苏醒的赤龙,鳞片竖起,利齿外露,在碧波上昂首摆尾,准备扑向即将交汇的那条死亡航线。
海风骤紧,鼓得帆面“砰砰”作响。
桅盘上的观察手死死抱住横桁,嘶声向下吼:“三海里!两海里半——敌舰左舵,抢t字头!”
声音顺着桅杆一路滚到甲板,像一串火星点着了整艘战舰。
周海猛地把望远镜一合,转身大吼:“左舵十五!横过来!让他们尝尝二十四磅炮的味道!”
舵手们齐声应和,粗大的舵柄发出“吱呀”的呻吟,船身缓缓倾斜。柚木甲板上的水珠哗啦啦滑向一侧,炮手们早有准备,双脚叉开,靴子死死抵住防滑钉,双手攥紧炮索或身边的缆桩。有人把牙咬得咯吱响,有人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咽口水声。
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齐刷刷地转向左舷,铁轮在滑轨上“咔哒”一声锁死。火药桶滚到炮位旁,火绳静静燃烧,橘红的火星映得炮手们额头的汗珠闪闪发亮。
对面,黑压压的联军帆影也在迅速横切,帆布哗啦翻飞,炮窗同时掀开,像一排突然睁开的眼睛。双方隔着不过千码,海浪被船头撕裂,溅起的白沫在空中短暂地悬停,仿佛连时间都被拉得粘稠。
空气里只剩风声、绳索摩擦声和心跳声。有人低声咒骂,有人默默数着距离,每一秒钟都被拉成一条绷紧的弦,随时会断。
第一声炮响像一柄巨斧劈开了凝固的空气。荷兰旗舰“尼德兰鹰”号侧舷喷出一团橘红的火球,浓烟顺着风被撕成带状,十二磅铁弹呼啸而出,在海面上犁出一道白色水痕。紧接着,仿佛被点燃的鞭炮,联军整个战列线同时爆发——
葡萄牙“圣加百列”号、西班牙“圣地亚哥”号、林道嘉的“飞鲨”号、郑芝龙的“飞虎”号……一艘接一艘,左舷炮窗连成一条炽烈的火线。火光在炮口跳动,像无数头野兽同时张口咆哮。黑烟升腾,遮蔽了半片天空,太阳瞬间被涂成血色。
炮弹在空中拉出尖锐的啸声,仿佛死神的哨子。第一批弹雨覆盖了汉国舰队前方的海面——
“轰!轰!轰!”
水花炸起两丈高,像一堵突然升起的白墙。铁弹砸进浪里,激起的水柱带着咸涩的碎沫,噼里啪啦砸在汉国战舰的甲板上,打得帆布啪啪作响。几枚十二磅弹掠过“伏波号”前桅,撕碎了备用帆,碎布像白鸽一样四散。
第二轮齐射紧随而至。这次弹道更低,几颗十二磅弹狠狠撞在“伏波号”左舷,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船身微微一震,木屑纷飞,却只留下浅浅的凹痕;厚实的柚木外壳像老牛皮一样把弹丸弹开,只溅起一簇簇黑褐色的碎片。
“右舷炮——准备!”
周海的声音透过硝烟滚过甲板。炮手们半蹲在炮索后,肩膀顶着滚烫的炮身,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却没人眨眼。他们看见——
对面联军战列线被黑烟包裹,炮口火光一闪一闪,像雷雨前的闪电。每一次闪光后,便有数道黑影破烟而出,尖啸着扑来。有些弹丸在空中相撞,炸出金属残片;有些落在船艏,砸得狮首撞角火星四溅;更多则“扑通扑通”落进海里,在船侧激起一排排白色水柱,仿佛战舰正从瀑布中穿过。
空气中弥漫刺鼻的硝磺味,混着焦糊的帆布和湿热的血腥。炮声连成一片,像连绵不断的闷雷,把心跳都盖了过去。
但汉国舰队的厚重船体依旧稳稳地浮在浪上,像一堵堵移动的城墙。
硝烟散去,周海眯起眼,冷冷吐出两个字:“还击。”
周海的吼声像一把刀,劈开滚滚硝烟。令旗落下的瞬间,汉国战列舰左舷的二十四磅重炮同时炸响——
轰——轰——轰!
炮口喷出的赤焰连成一条炽烈的火线,浓烟顺着风被撕成翻卷的黑龙。巨大的后坐力让船身猛地一沉,海水被震得向两侧炸开。二十四磅实心铁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划破长空,像愤怒的铁锤砸向荷兰战列线。
首当其冲的荷兰第三舰——原本威风凛凛的三桅风帆战舰——瞬间成了死神选中的靶子。
第一枚炮弹正中前桅根部,木屑与铁屑同时迸溅,粗壮的桅杆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随后轰然倒塌,帆布与缆绳像白幡般横扫甲板。第二枚、第三枚炮弹几乎同时命中左舷——
砰!砰!
厚重的橡木船壳被二十四磅重弹狠狠撕开,裂口大得足以塞进一门小炮。碎木片、铁钉、焦黑的帆布像暴雨般激射,甲板上正在装填的水手直接被冲击波掀上半空,肢体在空中翻滚,鲜血与木屑混成一片猩红的雾。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名年轻的水手刚想爬起,第四枚炮弹擦着炮窗飞入,撞在炮车架,整门十二磅炮像玩具般被撞得横移,碾过他的右腿,骨裂声清晰可闻。滚烫的炮管砸落,甲板瞬间燃起小火苗,又被下一波海水扑灭。
船体在接二连三的撞击下剧烈颤抖,海水从裂口汹涌灌入,舱内积水迅速没过脚踝。残存的荷兰水兵拼命堵住破口,却被飞溅的木刺划得满脸血痕,哀嚎与命令声混作一团。
短短数十秒内,这艘曾经傲视海峡的风帆战舰便已浓烟滚滚,桅杆倾斜,船身开始向左侧缓缓倾覆。而在汉国舰队的炮位上,炮手们冷静地清膛、装药、填弹,炮口再次抬起,瞄准下一个目标。硝烟尚未散尽,新的怒吼已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