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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南方的夜港像一锅刚被搅动的热油,灯火、人声、货箱翻动的闷响,汇成一股焦躁而贪婪的暗流。短短半个月里,三座最大的土邦码头同时挂出了“高价无限收”的旗语——从硝石、火绳、铅丸到粮食、药材、帆布,甚至西洋雇佣兵的合同,全都按双倍市价收进。

最靠近马六甲海峡的港口内,一位裹着金丝头巾的王府管家站在栈桥上,手里晃着一袋沉甸甸的卢比,声音压得很低:“诸位听着,货不问来路,量不问多少,只要今晚能装满我的船舱,金币当场过秤。”话音未落,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理悄悄把一箱标注“工具”的木箱推了过去——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支燧发枪;旁边的英格兰船长则把帽檐压得更低,示意水手把两桶“葡萄酒”搬上小艇——桶里装的是颗粒火棉。管家只掀开一角,便满意地点头,手一挥,两名披甲亲兵立刻用黑布把货箱蒙住,抬进早已候在暗处的牛车。

更诡异的是,那些金发碧眼的雇佣兵也被分批召进土邦。他们被要求签下“沉默誓约”,名字、国籍、履历一律用波斯文重新登记,随即换上本地棉袍,连随身佩剑都要漆成黑色。夜里,他们在王府后院的射箭场集合,每人领到一袋沉甸甸的金币和一张手绘地图——图上用朱砂圈出了三座港口的炮台位置,却没有一句解释。“问什么问?”领队的葡萄牙老兵耸耸肩,把金币咬了咬,“给得起钱,我就给得起命。”

消息像长了翅膀。加尔各答的英国商行、马六甲的荷兰货栈、甚至远在广州的汉国船帮,都收到同样的口信:“土邦王爷急需大宗物资,现银交易,不问用途。”于是,更多的商船开始往南方涌:

一艘悬挂安汶旗的快船连夜卸下火药;

两艘伪装成渔船的阿拉伯单桅船悄悄运来五百套锁子甲;

甚至连一向只做香料生意的法兰西商队,也把最新到货的六磅野战炮拆成零件,塞进茶叶箱里。

码头的灯火通宵不灭,秤砣与金币的碰撞声成了唯一的节拍。没有人知道这些王爷究竟要干什么,但所有人都明白:只要土邦的金库还没见底,这条暴利的暗河就会继续汹涌。

夜色刚落,印度南方各港口的灯火便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灭,只留下零星几盏挂在土邦旗杆上的红灯笼,在风里摇晃,像滴血的眼睛。过去通宵达旦的市集、酒肆、赌档,如今全被木栅和铁链封得死紧。

加尔各答旧码头,黄昏最后一艘货船还没卸完,士兵已擂鼓三遍:

“日落即闭港,敢留岸者——囚!”

火把照出他们腰间的弯刀,刀鞘敲在护胫甲上,发出整齐的“哒哒”声。

几个荷兰商人正把最后一箱豆蔻往仓库里推,闻声破口大骂:

“我们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凭什么——”

话音未落,枪托已砸在为首的肩上。那人惨叫一声,被反剪双手,像捆麻袋似的拖向土牢。铁门“哐啷”合上,回声在空街里滚出老远。

次日拂晓,牢门再开,荷兰人脸上全是鞭痕,衣裳被撕成破布。他们被押回码头,当众宣读“夜犯禁令”的罪状,再丢进囚船。血腥味混着晨雾,让围观的外国商队噤若寒蝉。

港口告示牌上新贴的王命用波斯文、梵文、葡萄牙文并排写着:

“夜行者,不问国籍,一律收押。特许通行,唯凭王爷朱印。”

墨迹未干,就被火把烤得卷曲,像一张张冷笑的脸。

自此,太阳一落,整片海岸便沉入死寂。只有巡逻队的皮靴踏过石板,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提醒着所有人:土邦王爷这次是动真格的。

夜色刚笼住港口,汉国商船“远丰号”的甲板上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新任船长程怀瑾立在舷梯口,面色冷峻,把手里的铜锣敲得震天响:“熄灯、收跳板!今夜无论谁,一概不准下船!”

水手们正抬着最后两筐豆蔻,闻声立即刹住。跳板“砰”地一声被抽回,铁钩碰撞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掌柜的,那批淡水还缺两桶,明早……”一名伙计小声提醒。

程怀瑾抬眼望向码头——土邦兵的火把排成长龙,弯刀在火光里闪成银线。他压低嗓音:“缺什么,叫掮客送上来。谁敢上岸,出了事别指望我拉人。”

副手老周把一张清单塞进印度掮客手里,语速飞快:“清水十桶、干椰枣五袋、煤四十担,子时前送到船尾,多给一两银子,别多问。”掮客把纸条掖进缠头布,消失在巷口黑暗里。

两名年轻水手刚摸到舷边想溜去岸上,被老周一把拽住。

“嫌命长?昨晚荷兰人被抓进土牢,鞭子蘸盐水的事忘了?”

年轻人咽口唾沫,把脚缩回阴影里。

船舱里,程怀瑾把舱门闩死,回头对众人道:“船头船尾各留两人守夜,燧发枪上膛,口令是‘赤龙’。听见陌生口音,先问口令,答不上来——直接开火。”

水手们齐声低应,声音像闷在鼓里。

港口外,土邦兵的皮靴踏过石板,节奏整齐得像催命鼓点;而“远丰号”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剩桅杆顶的风灯在黑暗里孤独摇晃,仿佛随时会被夜色一口吞掉。

檀香与玫瑰精油的味道在金丝帐里缠成一团,几乎盖过了夜风带来的海腥。三位王爷横卧在象牙榻上,身下铺着整张雪豹皮。最年长的阿米尔·辛格半闭着眼,金杯里的葡萄酒沿着他粗短的手指滴落,落在侍女雪白的肩窝,侍女只敢轻轻颤一下,仍继续用孔雀羽扇替他扇风。

“报——”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副官单膝跪地,额头贴地。

阿米尔懒洋洋地抬手,副官才开口:“西洋佣兵已接管三座炮台:柯枝、奎隆、小柯枝。各炮口已对准港外主航路,只等天亮换旗。”

阿米尔用脚尖挑了挑跪在他腿边的侍女,让她把剥好的荔枝递到唇边,随后才含糊地哼了一声:“那些红胡子、蓝眼珠的,倒也听话。回头赏他们一人一勺鸦片膏。”

左侧的贾斯旺王爷咬开一只石榴,汁水溅在丝袍上,像点点血斑。他咧嘴笑:“让他们守着炮口,咱们守着银子。只要他们别贪心把炮口转回来就行。”

最年轻的三王爷拉维·辛格打了个酒嗝,半醉半醒地插嘴:“大哥,炮台得手容易,可西洋人毕竟不是狗,拴久了要咬人。明儿天亮前,得派人去接管火药库,钥匙得握在自己手里。”

阿米尔眯起眼,抬手捏了捏侍女的后颈,像在捏一只温顺的猫:“那就让亲兵队去。告诉他们——”

他声音陡然一冷,“谁若误了时辰,就把谁扔进虎笼,省得浪费粮食。”

侍女们不敢作声,只把扇子扇得更轻。帐外,夜巡的铜锣声远远传来,却压不住帐内此起彼伏的笑声。

酒壶倾空,银盘里的烤乳鸽只剩骨架,而王爷们的影子在灯火里晃动,像一群披着锦缎的恶狼,正舔着牙,嗅着下一步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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