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码头镀成橘红,栈板上木屑和汗味混作一团。四名英格兰水手赤着上身,肩扛木箱,箱角磕在跳板“咚咚”作响。
“慢点!慢点!”前头的小伙子喘着气,“这可是十几两银子一条的宝贝,摔一箱,咱们一个月白干。”
后面那个胡子拉碴的老水手啐了一口:“十几两?汉国人真敢开口!老子在孟买干一年,也攒不下一条枪钱。”
跳板尽头,迈克尔——东印度公司派驻此地的经理——正用皮靴尖点地计数。他穿着皱巴巴的亚麻衬衣,袖口卷到肘弯,露出晒得通红的前臂。
“别心疼银子,”他抬头冲水手咧嘴,声音压过海浪,“土邦王爷们肯出双倍价,咱们才肯出本钱。等他们造反成功,这价钱还能再翻一倍。”
“可要是王爷们输了?”老水手把箱子摞在码头,抹了把汗。
迈克尔抬手拍了拍木箱,像拍一条熟睡的狗:“输了?那就更值钱——胜者得买更多,败者得买更快。横竖都是赚。”
旁边两个年轻水手正撬开一具木箱,里头油纸包着的火绳枪排得密密匝匝,枪机在夕阳下闪着幽蓝的光。
“瞧这做工,”一个吹了声口哨,“汉国人卖贵,倒也卖真货。”
“真货才要命,”老水手摇头,“一颗铅弹穿胸,值不值十几两,得问阎王。”
迈克尔合上箱盖,用脚尖把撬棍踢到一旁:“少废话,天黑前全搬完。土邦的管家说了,今晚就要验货,明早就要装象队。误了时辰,咱们连船票都得赔进去。”
水手们哄笑一声,重新扛起木箱。最后一箱落地时,夕阳恰好沉下海平线,火光映得那些沉甸甸的枪管像一排排沉默的獠牙,正悄悄对准这座即将沸腾的港口。
码头上,火把的光把木箱镀上一层血色的亮。
印度土邦王爷的管家站在最前面,丝绸长袍拖到脚背,腰间的金匕首在火光里一闪一闪。他身后,两名护卫抱着胳膊,皮鞭垂在地上,鞭梢还带着前日的血迹。
“开箱!”
管家声音尖利,像铁钉刮过铜镜。
十来个奴隶跪着挪到木箱旁,手指颤抖地撬动铁钉。每掀一箱,二十支火绳枪便整齐的躺在油纸里,枪机在火光下闪着幽蓝的光。
管家眯起眼,用象牙短杖戳了戳最近的奴隶:“数!”
奴隶刚伸出黑褐色的手指,还未碰到枪托,管家猛地扬鞭。
“啪!”
鞭梢抽在肩胛,立刻绽开一道血痕,奴隶痛得缩成一团。
管家俯身,用靴尖碾住奴隶的手指,声音冷得像夜风:
“记住,你们是下等种族。这些枪,是王爷用黄金换来的,你们连看都不配多看一眼,更别说碰!”
说着,他再次抬手。
“啪!啪!”
两鞭抽在同一个奴隶的背上,血珠溅到旁边的枪托上,像暗红的星。
其余奴隶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能低头继续开箱、点数。每数一支,管家就用杖头在枪托上敲一记,像敲在他们的骨头上。
火光里,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条毒蛇,正慢慢缠紧这些颤抖的生命。
迈克尔·布朗踩着被海水浸湿的木板走来,靴跟发出清脆的“嗒嗒”。他抬手拍了拍最近那只木箱,声音自信而响亮:
“第一批货,六百支火绳枪,六万份铅弹和火药,都在这儿。开箱即验,绝无短少。”
印度土邦管家站在三步之外,丝绸长袍的领子高高竖起,遮住了半边脸。他只用眼角余光扫了迈克尔一下,像看一件刚靠岸的货物,既无热情也无信任。管家右手握着象牙短杖,杖头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才侧过头,用本地语对身后四名挎弯刀的战士低声吩咐:
“每一箱都要点清。枪一支一支数,铅弹一袋一袋称,火药一桶一桶看封条。数目不对——”
他顿了顿,短杖指向迈克尔的鼻尖,声音陡然转冷,“尾款也别想带走。”
战士们齐声应诺,立刻散开。两人一组,掀箱、点数、记数,动作利落得像训练过的狼。管家则站在原地,目光像钩子一样钉在迈克尔脸上,仿佛随时准备把他钉进账目里。
迈克尔耸耸肩,双手摊开,做出“悉听尊便”的姿势,嘴角却挂着商人特有的笃定微笑。
夕阳把码头照得通红,盐粒与火药味混在一起。迈克尔的副手威廉·格林快步凑到他侧后,压低嗓子,用牛津腔英语嘀咕:
“boss,这老家伙简直把我们当贼看——要不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我的人就在甲板,一排火绳枪,两分钟就能让他们闭嘴。”
迈克尔连头都没回,只抬手轻轻压了压威廉的肩膀,声音低得像海风:“william,闭嘴。我们来卖枪,不是来打仗。记住,野蛮人失礼是他们的习惯,咱们的礼貌是生意里的利润。”
威廉的嘴角抽了抽,手指在刀柄上敲了两下,最终还是松开。他压低声音补了一句:“可那鞭子刚抽在咱们的人身上——”
迈克尔侧过脸,蓝眼睛在夕阳里闪了一下:“鞭子落在奴隶背上,不是落在我们口袋。只要他们把白银一箱箱搬上船,我就当他们给我行了最隆重的礼。”
他抬手拍了拍威廉的胸口,语气带着商人特有的温和却锋利:“把脾气收进账簿,把子弹留在枪膛。货点清、银子过秤,我们立刻扬帆。跟野蛮人讲道理?不——我们只讲价格。”
威廉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味的空气,点点头,退后半步,重新把双手背到身后,像把利刃藏进鞘里。码头的嘈杂继续,只是那道暗藏的杀机,被一句“生意而已”悄悄按了回去。
管家侧身听完士兵的低语,嘴角第一次露出一点笑,却仍带着惯常的倨傲。他抬手示意,两名奴隶立刻抬来沉甸甸的银箱,箱盖掀开,白光晃得人眯眼。随后,管家踱到迈克尔面前,皮鞭柄“咚”地抵在迈克尔的胸口,像一柄钝剑。
“下一批货,什么时候?”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尖利。
迈克尔垂眼看了看那根顶着胸骨的鞭柄,仍保持着商人的微笑,抬手轻轻把鞭柄拨开,像是在掸去一粒灰尘。
“半个月内,”他用清晰的英语回答,语速放慢,让对方听得明白,“准点靠岸,王爷不会空等。”
管家盯了他两秒,似乎在确认这句话的分量,随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满意。他转身,长袍在风里扬起,银箱被奴隶们稳稳抬向跳板,脚步踏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为这场交易敲下的最后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