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贼大名赤着脚冲出帐幕,海风卷着火星扑在他脸上。帐外火光冲天,照得他扭曲的面孔一片惨白——他的座船在第二轮齐射中拦腰折断,桅杆像被巨人折枝般“咔嚓”断裂,砸进海面激起丈高水柱。碎木与铁钉混着血雨四散,几个亲卫当场被气浪掀翻,滚在沙地上哀嚎。
“大名!快走!”一名贴身护卫拽住他的臂膀,却被他反手一巴掌扇得踉跄。大名嘶吼:“把刀!把旗!统统带走!”话音未落,又一发二十四磅实心弹呼啸而来,正中十余步外堆放的火药桶——轰然巨响里,火团冲天,帐篷碎片与人体残肢一起抛上高空,再噼里啪啦砸回沙地。大名被冲击波掀得双膝跪地,耳朵里只剩嗡嗡鸣响。
“船!上船!”他吐掉嘴里的沙土,踉跄奔向岸边。沿途尽是奔逃的倭贼,有人抱着断臂,有人拖着肠子,哭喊声混着炮火像撕裂夜幕的厉鬼。沙滩上留下一串串血脚印,被潮水一冲又迅速淡去,仿佛从未存在。
岸边,几艘幸存的板屋船已被炮火啃得千疮百孔。船板裂缝里海水汩汩灌入,船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倭贼们顾不得秩序,推搡着往船上爬,有人被同伴踩进水里,扑腾几下便没了声息。
“快解缆!解缆!”一名头目挥刀砍断系缆,却被飞来的弹片削去半张脸,惨叫着倒进海里。船尚未离岸,第三轮炮火已至——实心弹穿透船底,木屑与海水一同喷涌。船头猛地翘起,像被无形之手掀翻的棺材盖,把刚爬上甲板的倭贼统统掀进浪里。
大名终于抢到一艘尚可浮动的板屋船残骸,他踩着倾斜的甲板,一把抓住舵柄,却发现舵杆已被炸断。船身开始侧翻,海水漫过脚踝、膝盖,冰冷刺骨。他回头嘶吼:“跳!跳海!”
“大名,船要沉了!”一名亲卫哭喊,声音被炮火撕得支离破碎。大名咬牙,扯下腰间佩刀扔给最近的部下:“游回去!游回去告诉——”话未说完,又一轮炮弹砸中船尾,整艘船像被巨锤砸碎的瓦罐,瞬间四分五裂。
大名与十余名亲卫、喽啰一同被抛入漆黑的海水。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他呛得眼前金星乱冒,却仍死死抓住一块浮木。四周浪花翻涌,不断有落水者抓住残骸,哭喊着:
“救命!救命——”
“别丢下我!”
“往沙洲游!往沙洲——”
然而下一波炮火已覆盖海面,激起的水柱像一排排利刃,把浮木与人一同掀上半空,再狠狠拍回水里。大名浮浮沉沉,耳边只剩炮声、浪声与同伴的哀嚎。他咬紧牙关,借着浮木拼命划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海水的咸腥与血腥,仿佛要把这夜的噩梦永远刻进肺里。
夜色被炮火撕得七零八落,沙洲外那片海面像一口沸腾的铁锅。
火光每一次闪现,都映出倭贼船只四分五裂的惨状——大板屋船被二十四磅实心弹拦腰劈开,船楼像纸糊的灯笼,轰然塌陷;碎木与桅杆被浪头卷上半空,又重重砸回水面,激起血雾与黑烟。
一艘小板屋船侧舷中弹,薄木板瞬间炸成千万片尖利的雨,船舱里尚未逃的倭贼被木刺贯穿,惨叫声被下一声炮响生生掐断。
海水从破洞汹涌灌入,船身只挣扎几下便倾覆,桅杆折断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仿佛骨骼被折断的哀鸣。
火光里,翻覆的船底像浮起的巨龟,只剩缆绳与破帆在水中纠缠,拖住那些试图游走的黑影,把他们一个个拉进暗红色的漩涡。
岸边,焦黑的沙地上,十几名大明将领挤在熊文灿的福船艉楼,甲板上还残留着白日炮击震落的碎木与硝尘。
火光把他们的脸照得明暗不定,眼睛里却跳动着同样的贪婪。
“督帅!”一名千总抢先一步,单膝重重砸在甲板上,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倭贼已溃,船毁大半!此时不登岸,更待何时?末将愿率本部冲滩,杀他个片甲不留,为沿岸百姓雪恨!”
他身后几人齐声附和,“杀上去!杀上去!”铁甲碰撞,佩刀出鞘半寸,寒光映出一张张涨红的脸。
有人更直白地补了一句:“倭贼劫来的财货还在滩头,若被浪卷走,岂不可惜!”
熊文灿没有回头,他的目光穿过硝烟与火光,落在更前方那三艘汉国战舰上——它们像三头沉默的巨鲸,稳稳停在距沙洲不足五百步的暗流上,炮口仍旧吞吐着橘红的火舌。
每一次轰鸣,海面便腾起一道数丈高的水柱,碎浪拍在福船船壳,震得甲板微微发抖。
“督帅!”另一名游击忍不住,上前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却掩不住急切,“倭贼已乱,此时登岸,正是机会!”
熊文灿终于收回视线,火光在他眸底跳动,映出一片冷冷的嘲讽。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喧闹瞬间沉寂:“机会?你们要的,是滩头的银子吧。”
几名将领脸色一僵,有人尴尬地咳了一声,有人悄悄把刀又推回鞘里。熊文灿抬手,
指向仍在怒吼的汉国炮列:“看见没有?二十四磅炮还在装填,下一轮齐射随时落下。此时靠岸,是打算把命卖给炮弹,还是打算把脑袋卖给朝廷的账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声音愈发冷硬:“汉国战舰未停火,任何船只靠近,皆可能被误伤。传令——全军缓桨,保持队形,待炮声停息,再议登岸。”
将领们面面相觑,有人不甘地攥紧拳头,却终究无人再敢出声。海风卷着硝烟与血腥,从众人耳畔掠过,像一声无声的冷笑。
炮声骤停,硝烟被夜风卷成一条灰白的尾迹,缓缓消散在月光与海雾之间。李强把铜哨从唇边移开,手掌仍残留着方才的震动。他抬眼望去——沙洲沿岸,倭贼的板屋船已无一艘完整:大船断成两截,桅杆斜插在浅滩,船楼碎木随波起伏,像被撕烂的纸灯笼;小船侧翻,龙骨朝天,残帆半浸在海面,随着退潮一荡一荡,发出空洞的“哗啦”声。焦黑的船板间,偶尔闪过未尽的火光,映出漂浮的破桶、散落的倭刀,以及暗红的涟漪。
更远处的沙洲腹地,黑影攒动,倭贼正借着夜色与残船掩护,仓皇向岛内溃散。李强放下望远镜,低声下令:“停火,收炮。夜黑水深,再轰也是空耗炮弹。”命令沿甲板层层传开,炮手们松开火绳,炮口仍散着余温,像刚熄火的巨兽。有人往炮膛里塞进湿布,发出“嘶”的一声白烟;有人把通条竖在身旁,汗水顺着臂膀滴落,与炮架上的水珠混成一线。
海面忽然静得可怕。风掠过桅杆,帆布轻轻鼓动,像在替方才的怒吼作最后的回声。月光洒下,碎木与尸体在海浪间浮沉,偶尔碰撞,发出细微的“咔嗒”声。远处,沙洲上的火把迅速熄灭,只剩零星几点,像将灭的萤火,一闪一闪地逃向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