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炮场的风卷着硝烟慢慢散去,军械局局长把记录本往腋下一夹,往前迈了半步,朗声问道:
“两位部长,炮已定型,可还没个名号。咱们是继续用旧例——按弹重多少磅来叫,还是干脆另起个头?”
刘强抬手掸了掸袖口上的灰,侧头看向张海峰。两人目光一碰,几乎同时开口:
“1630式150毫米后膛炮。”
声音干脆,像钉在铁板上的铆钉。
局长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提笔就在册页上写下这行字,边写边念:
“1630——今年的年份;150毫米——按内径算,一目了然;后膛二字,把‘从前装到后装’的革新全点透了。”
旁边一位老炮工捋着胡子点头:“好记!往后咱们再也不用‘二十四磅’、‘三十二磅’这老法子——省得跟洋人、跟旧炮全搅在一起。”
张海峰补充道:“口径统一用毫米,药包分一号二号三号,炮闩、炮架、瞄具全按这口径配,档案也好,后勤也好,一眼就能对上号。”
年轻的记录员把毛笔在墨砚里蘸了蘸,抬头问:“那炮闩、炮架这些部件的编号?”
刘强抬手在空中一划:“统归‘1630’前缀。炮闩叫‘1630闩’,炮架叫‘1630架’,连清膛杆都叫‘1630通条’。谁要是改一字,军法处见。”
众人哄然应诺,局长合上册子,朗声宣布:
“即日起,所有图纸、工票、账册,一律用‘1630式150毫米后膛炮’字样。旧磅制命名,封存!”
夕阳下,黑黝黝的炮管静静躺着,像一条尚未苏醒的钢龙,而它的名字,已被刻进了汉国军械史的第一页。
试炮场的硝烟刚被海风吹散,张海峰与刘强却仍站在那门黑黝黝的1630式150毫米后膛炮旁,靴跟碾着碎炭渣,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不肯离去的旗杆。
张海峰先开口,声音压得低,却掩不住那股子兴奋后的隐忧:“老刘,炮是好炮,可咱们得先算笔账——两千门,一门按现在的工料价,得一千二百两银子起步,还不含运输、弹药、训练。两千门就是两百四十万两,这还没把旧炮拆回炉的损耗算进去。”
刘强把军帽往后一推,露出被海风啃得发红的额角:“两百四十万只是底价。海军要舰用炮架、陆军要野战炮架,两套模具两套人工,再加备用炮闩、备用炮管、新制弹药袋,翻一番都不止。财务部那帮人,算盘珠子比我这炮闩还硬。”
张海峰苦笑,抬脚踢了踢地上的空药包:“咱们得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旧炮的账,得先算给他们听——二十四磅前膛炮,装填三十秒一发,实战命中率三成;新炮十秒一发,命中率六成。同样一百发炮弹,旧炮只能打中三十,新炮能打六十。六十发里再省二十发弹药钱,等于变相回本。”
刘强眼睛一亮,顺着思路往下铺:“再补一条安全账。旧炮炸膛率千分之三,去年陆军野炮连就炸了三门,死七人伤十五人;新炮膛压稳、闩锁牢,炸膛率降到千分之零点五。一条人命抚恤金五十两,光这一点,两千门炮就能省下一笔吓人的抚恤。”
张海峰点头,又压低声音:“还得给他们画远景。旧炮铜料回炉,能炼出上等黄铜十五万斤,够铸三万发新弹壳;旧炮铁料回炉,能轧成铁轨八十里。财务部最爱听‘废物变宝’,咱们把回炉收益写进计划书,再附上一张‘旧炮拆回路线图’,让他们看见银子在炉子里跳舞。”
刘强拍了拍炮管,像拍一位即将出征的老友:“最后还得给他们一颗定心丸——分批换装。第一批先给海军主力舰和陆军近卫炮团,三百门,半年交货。财务部一看数字可控,又有实战验证,后面批次的银子就顺了。”
张海峰望向远处试炮后留下的焦黑靶板,语气渐渐坚定:“今晚我就写折子,标题就叫《以速制胜、以安省费——请拨1630式后膛炮换装专款疏》。折子里先列旧炮耗弹、耗人、炸膛的明细账,再算新炮省弹、省人、省抚恤的回本账,最后附回炉收益表和分期交货表。三账合一,看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扣银子。”
刘强咧嘴一笑,朝靶板方向抬了抬下巴:“再让他们来靶场看一次实弹,听一次十秒连发,闻一次硝烟里的煤焦味。数字会骗人,炮声不会。”
夕阳终于沉到海平面下,最后一缕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炮身上,像给这门尚未量产的利器镀了一层暗金色的誓言。
试炮场的硝烟尚未散尽,夕阳把两门火炮的影子拉得老长。刘强忽然一拍脑门,把张海峰拉到炮架后头,压低声音,却压不住眼里的精光。
“老张,我突然琢磨出一条生钱的路子。”
“哦?”张海峰把军帽往后一推,露出被海风晒得发红的额头,“说说看。”
刘强用靴尖踢了踢旁边那门旧式二十四磅前膛炮,炮身铜绿斑驳,像一位退役的老兵。“咱们不是要全换1630式吗?两千门旧炮,回炉得烧煤、得拆、得运,算下来一门得亏四五十两银子。干脆——卖了!”
“卖给谁?”张海峰皱眉,“周边藩国?可他们多半也嫌笨重。”
刘强咧嘴一笑,露出被槟榔染得微红的牙:“欧洲。第四舰队下个月不是要去葡萄牙补给、顺带去荷兰看新式船模吗?干脆让他们捎上一批旧炮。欧洲那边三十年战争打得正酣,德意志诸侯、瑞典、法兰西,哪家不缺重炮?咱们这二十四磅铜炮,射程虽短,可实打实的分量在,轰城墙、轰堡垒,欧洲人准抢着要。”
张海峰眼睛一亮,又迅速压低声音:“可旧炮炸膛率高,万一出事……”
“所以才卖,不卖留着炸自己?”刘强压低嗓子,“咱们把旧炮翻新一遍:补膛线、换火门、重新浇铸炮耳,外表刷层新漆,谁看得出用了多少年?再配旧式药包——那些黑火药咱们本来也要淘汰,干脆打成小包,一箱二十斤,连炮带药打包卖。一门旧炮加两百发旧弹,成本不到三百两,转手卖六七百两,欧洲人还嫌便宜。”
他越说越兴奋,干脆蹲下身,用佩刀在沙地上画出货舱草图:“第四舰队艘补给舰各装六十门,一次就能运走两百门。剩下的一千八百门,分三批,明年、后年再派船队。旧火药呢?打成散装桶,每桶两百斤,贴上‘远东精磨黑火药’标签,欧洲人买炮必买药,一桶卖六十两,纯利润十两。”
张海峰沉吟片刻,抬头望向远处正在拆卸的旧炮堆,铜绿在夕光中闪闪发亮。“账目上得分开:旧炮作价‘报废回炉’,实际走‘外贸军品’,差价补进军费。财务部问起来,就说‘回炉收益’——他们爱听这种字眼。”
刘强笑着补刀:“再给他们看一份‘欧洲军火需求报告’,把瑞典国王、法兰西枢机的求购信翻译几句,财务部准批。咱们这边省下一笔回炉费,那边又赚进一笔出口金,里外一算,换装新炮的钱能填回三分之一。”
张海峰终于露出笑容,拍了拍炮身:“那就这么定。今晚我写报告,标题就叫《旧炮外贸方案——以战养战》。让第四舰队把旧炮刷上‘1630-A外贸型’,再配旧药包,漂漂亮亮地送出去。等欧洲打完仗,咱们的账上也能添一笔响当当的银子。”
夕阳最后一道金光落在两人肩上,像给这场密谋镀了一层金边。旧炮沉默地躺着,仿佛也听懂了自己的新命运——不再回炉,而是远渡重洋,去另一片战场继续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