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国议政厅大厅里四盆炭火燃得正旺,却压不住满桌账册散发出的“赤字”寒气。长桌尽头,财务部部长李威把最后一本预算簿“啪”地合上,脸色比案上那杯没放糖的浓茶还苦。
“诸位,”他举起三根手指,指尖因熬夜拨算盘而微微颤,“铁路二期追加一百二十万两,定远级明轮战列舰一口气六艘,每艘三十五万两;再加上新加坡港扩建、南苏丹煤站、加里曼港口——再这么下去,国库真要被掏空了!”
说到激动处,他干脆转身朝向主位,声音拔高:
“总领大人,年年这么大手大脚,财政部实在顶不住了!”
桌旁顿时安静。陆军部部长刘强、海军部部长张海峰、工业部部长赵康三人不约而同低头翻文件——这三位是公认的“预算黑洞”。
江子锐却只是慢慢吹了吹茶沫,抬手示意副官抬进一只敞口木箱。箱盖掀开,一片银白晃得人眯眼——全是上月马六甲关税与南洋商社分红的新铸银锭。
“李部长,先别急。”江子锐声音不高,却带着铁板敲钉的笃定,“昨晚我让统计署核过:今年海外净流入白银五百四十万两,其中新加坡转口税一项就占三成。银子锁在库房里只会长锈,花出去才能变铁轨、变战舰、变更多白银。”
李威嘴角抽了抽,仍小声嘟囔:“可六艘铁甲舰……”
海军部部长张海峰立刻把一张海图铺到他面前,手指顺着航线一划:
“李部长您看,新加坡—南苏丹—加里曼这条三角航线,原本一年跑两趟,有了定远级护航,海盗清零,商船敢放大吨位,一趟顶过去三趟。六艘舰的预算,两年就能在关税里摊平。”
陆军部部长刘强也凑过来,把一只帆布袋“咣当”丢上桌,解开——黄澄澄的铜壳定装弹滚了一地。
“还有新步枪。”刘强抓起一把子弹,哗啦啦像下铜雨,“南洋雨林潮,旧枪一天废三成火药。新弹一颗顶三颗,算下来明年陆军还能给您省两成弹药费。您批了这笔钱,后年预算表反而好看。”
工业部部长赵康笑着补刀:“再不批,蒸汽机订单我可真要给加里曼外商了——人家愿意溢价三成,到时候收关税您别心疼。”
一句话逗得满厅哄笑。李威终于绷不住,嘴角勉强上扬,却还要立个台阶:“行,批!但有一条——”他竖起一根手指,像举着尚方宝剑,“明年此时,谁交不出利润报告,来年预算直接砍三成!”
江子锐朗声大笑,举杯示意:“那就立此为据!明年今日,咱们用南洋新到的葡萄蒸馏酒庆功!”
炭火“哔剥”一声爆出火星。窗外大风吹,厅内却暖意融融。李威端起茶盏,与江子锐轻轻一碰,低声嘀咕:“总领大人,您可得给我留条活路……”
“放心,”江子锐压低声音,眸子里映着炉火,“钱花出去,路就宽了。”
议政厅里的炭火还在“哔哔啵啵”地爆着火星,映得李威的半边脸发红,另半边却透着一股子青白。他抱着那本厚厚的《岁入岁出总账》,像抱着最后一袋救命粮,指尖在烫金封面上摩挲了好一会儿,才嘟囔着开口:
“唉——”他先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让满桌的哄笑像被刀切了似的,齐刷刷低了半度,“你们说得天花乱坠,可我这心里还是打鼓。”
他抬眼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一箱亮得晃眼的银锭上,又迅速别开,好像多看一眼就要被烫着似的。
“总领大人,各位部长,”李威咂咂嘴,像嘴里含着苦药,“我认,我认!预算我签字。可你们得体谅体谅我——手里没粮,我心里就长草。哪怕仓库里堆着金山银山,只要账簿上那行‘可动用现金’是红的,我夜里就睡不着。”
说着,他把账簿翻开,指尖戳着最新的一栏数字,指尖微微发抖:“瞧瞧,这是上个月的税收盘点。盐糖、煤铁、生丝、厘金,哪一项不是低得可怜?可偏偏加起来的总数,一期比一期高。更邪门的是——”
他抬头,脸上浮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咱们对那些新行当——玻璃、火柴、机织棉布——全免了三年税,结果反倒越免越收得多!船厂、糖厂、橡胶工坊,全像雨后蘑菇一样往外冒,连带着旧税也跟着水涨船高。”
“哈哈——”
不知谁先破功,笑声像决了堤。工业部部长赵康笑得拍桌子,陆军部部长刘强干脆把铜壳子弹当骰子撒得满地滚。海军部部长张海峰一边笑一边冲李威竖大拇指:
“李部长,你这‘越免税越丰收’的烦恼,传出去得让西洋人哭死!”
李威自己也绷不住了,嘴角抖了几下,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抬手往下压:“别笑,别笑!还有更邪门的——”
他清清嗓子,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咱们民间船队跑一趟马六甲,回来能带十万两;可你们知道吗?咱们官府自营的‘龙旗船队’,一条大风帆船一趟就是二十万!上上个月,三条船同发,回来整整六十万两白花花的现银,把码头都映亮了。就这样——”
他双手一摊,“我还是心慌。为什么?因为银子没进我财务部的口袋,全趴在仓库里码成垛!它们又不会下崽,夜里我做梦都梦见银子长腿跑了!”
“哈哈哈哈——”这回连江子锐也笑出了声。总领大人把茶盏往桌上一放,瓷盖“叮”地脆响:“李威,你这‘守着金山喊饿’的毛病,得治!”
刘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随手抓起一颗铜壳弹当惊堂木,“啪”地敲在桌面:“李部长,你干脆在银库门口摆张床,抱着账本睡,省得银子长腿!”
赵康更损,把算盘珠拨得噼啪响:“我提议,下个月给李部长发双份俸禄——一份现银,一份安神丸!”
笑声震得屋顶的灰簌簌落。李威自己也笑得弯了腰,账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个胖娃娃。他好不容易直起身,眼角还挂着泪花,抬手冲四周团团作揖:
“得得得,我认输!预算我批,批!回头谁要是再拿‘银子长腿’挤兑我——”
他故意板起脸,却压不住上扬的嘴角,“我就让他半夜陪我一起数银锭!”
又是一阵爆笑。炭火“轰”地蹿高,把满屋的欢喜映得通红。窗外北风卷,厅里却热得像六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