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刚被海风吹散,夷州港便像一口突然沸腾的大锅。
两座石砌灯塔之间,水面宽阔得像一湾被刀削平的蓝玉。此刻,这块蓝玉上密密麻麻地停满了桅杆与船身,把港口塞得几乎不留缝隙。
最前排,两艘三级战列舰并排横陈,灰黑色的船体足有三层楼高,侧舷炮窗一排排打开,露出黑洞洞的二十四磅炮口,像沉默的巨兽张开了獠牙。
紧随其后,十二艘护卫舰排成两列纵队,帆桁交错,白色的横帆尚未完全升起,却已遮出大片阴凉。再往外侧,三十艘武装商船呈半月形展开,十二磅炮的铜炮衣在朝阳下闪着金光,船头斜桅直指海天,仿佛随时要破水而去。
码头上,吊车的铁臂嘎吱嘎吱地转动,把一桶桶淡水、一袋袋火药吊上甲板;水手们赤着膀子,喊着号子,把最后一箱炮弹滚进下层炮舱。粗缆绳被拉得笔直,滑轮吱呀作响,与远处海鸥的啼叫连成一片。
岸边,百姓越聚越多,几乎把石堤挤得嘎吱作响。
“看!那就是三级战列舰!一门炮比我家的屋子还大!”一个少年踮着脚,指着高耸的船舷,眼睛瞪得溜圆。
“三十艘武装商船啊,整整三十艘!”旁边的老渔夫用烟杆比划着,“每艘十二门炮,加起来就是三百六十门!倭国那些小木船,挨得住几下?”
有人干脆爬上货垛,挥起旧草帽,放声大喊:“第一舰队万胜——!”
喊声立刻被潮水般的回应淹没:“万胜——!”
声音滚过桅杆,滚过帆索,滚过炮口,震得海面都起了细碎的波纹。妇女们把婴儿举过头顶,让孩子们看那一排排森严的炮窗;年轻姑娘们把彩带抛向空中,落在甲板上,又被水手们笑着拾起,系在缆桩上。
一艘护卫舰的主桅顶,信号旗突然升起——蓝底金龙。
岸边顿时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
“旗升了!要起锚了!”
“早去早回,把咱们的人全带回来!”
“让倭国好好尝尝汉国火炮的滋味!”
李强站在旗舰舰艉,手扶铜栏,听着岸上此起彼伏的呐喊。副官在他侧后低声报告:“司令,所有舰炮已复检完毕,淡水和粮弹全部到位,只待风向。”
李强微微点头,目光掠过密密麻麻的帆影,声音不高,却坚定:“传令各舰,升半帆,准备起锚。”
汽笛般的海螺号响起,低沉而悠长。
桅杆上,一面面风帆被拉得鼓胀,像一群即将腾空的白鹰。
岸边,百姓再次齐声高呼,声浪冲散最后几缕晨雾,回荡在港口上空——
“舰队出征,倭国必败!”
铜号声从旗舰桅顶滚过,像一条细长的银线,把港口上空的空气瞬间绷紧。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些泊在外侧的西洋商船。桅杆上,红白蓝三色旗、黑鹰旗、十字旗同时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舵手们忘了把舵,望远镜啪地掉在甲板上;船长们推开舱门,一把抓住栏杆,瞳孔里倒映着缓缓移动的钢铁森林。
“上帝……两艘三层炮甲板,十二艘护卫舰,三十艘武装商船——这火力在欧洲足够灭掉一个小王国!”
“看那些二十四磅炮的炮口,一排排像黑龙的眼睛!”
“这还只是他们的一支分舰队?要是三大舰队全部集结……”
议论声被海风卷得七零八落,只剩粗重的喘息和吞咽口水的声音。几名年轻水手干脆爬上横桅,抱紧帆索,目光追着渐行渐远的汉国战列舰,仿佛在看一座浮动的城堡慢慢滑出海平线。
岸边,石堤上早已人山人海。
卖鱼的老汉把扁担横在肩上当鼓槌,咚咚敲着青石:“早去早回,把倭人码头轰成平地!”
卖糖水的妇人把铜勺敲得叮当响,甜汁溅在袖口也顾不上擦:“孩子们,记住今天——汉国的帆影遮天,倭人再不敢抬头!”
少年们沿着堤岸奔跑,手里挥舞着用红布条扎成的小旗,旗角掠过头顶,像一簇簇跳动的火焰。
最前排,一群穿靛蓝短褂的姑娘把花篮举过头顶,花瓣被风卷起,纷纷扬扬落在甲板上。水手们探出半个身子,笑着接住,把花瓣别在耳后。
“等你们回来,咱们摆三天三夜的酒!”
“把倭人的清酒也搬回来,咱们一起喝!”
喊声一层叠一层,像海浪撞在堤岸,溅起漫天水花。
旗舰艉楼上,李强抬手向岸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岸上的回应立刻变成海啸般的呼喊:
“汉国必胜——!”
“平安凯旋——!”
风帆鼓涨,船首劈开碧蓝,白浪在船底翻滚。
西洋商船的船长们摘下三角帽,向远去的舰队深深一礼;而岸上的百姓,把帽子抛向天空,像抛出一朵朵白色的浪花。
直到最后一面风帆变成海平线上的一个小点,欢呼声仍在港口回荡,久久不散。
海风鼓起所有风帆,像为舰队撑起了一面又一面的白色巨翼。李强站在艉楼最高处,双臂撑着栏杆,目光掠过脚下排开的战列线——两艘三层炮甲板巍然居前,十二艘护卫舰排成斜阵,再往后,三十艘武装商船列成半月,船首斜桅齐刷刷指向东南。阳光打在铜炮口上,泛起冷冽的金光,仿佛整片海面被铺上一层亮银的刀锋。
甲板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喝。
“兄弟,看见没?咱们一门二十四磅炮,顶倭人整艘小早船!”
“嘿,等会儿让他们尝尝什么叫齐射开花!”
年轻的水手们把缆绳甩得老高,绳头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又稳稳落回掌心。有人把帽檐往后一推,露出被海风吹得通红的额头,冲隔壁舰尾大喊:“那边的小子,别光顾着擦炮,留点劲晚上庆功用!”
“庆功?先让倭人把清酒摆好!”
笑声、口哨声、铁钩碰铁环的脆响,混成一片滚烫的浪。炮手们把最后一桶火药滚进下层炮舱,顺手在桶盖上拍出一声闷响,像是在给远方的敌人敲鼓。
李强抬手,示意鼓手敲出短促的三下——那是舰队内部惯用的“准备起航”信号。鼓声一落,所有甲板瞬间安静半息,只剩船壳与浪头相撞的“砰砰”声。
“听好了!”
李强声音不高,却借着风传遍前后各舰,“倭人扣咱们的商船,押咱们的人——现在,轮到咱们去扣他们的胆子!记得炮口抬高一分,别让他们沉得太快,让他们先看清旗上金龙,再下海喂鱼!”
回应他的是一阵轰然大笑,紧接着是整齐的呼喊:
“汉国必胜!”
“炮响倭降!”
年轻的炮手们把拳头攥得咯吱响,眼睛亮得像嵌了火星。有人把汗湿的衣摆拧成一股,甩在肩后;有人干脆把上衣脱了,赤着膀子站在阳光下,古铜色的皮肤映着炮身的冷光。
李强收回视线,嘴角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他转身,手抚过栏杆,低声自语,却足够让身旁的副官听见:“敢动汉国商人,就得付利息——咱们收债,从不打折。”
风更大了,帆鼓得满满。舰队像一条被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海面被船首劈开,白浪翻滚,仿佛提前为即将到来的轰鸣奏起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