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近海,午后的日头像一面炽白的铜镜,把海面烤得闪出无数碎金。几条小渔船散布在浅水湾里,渔网沉沉地坠在海中,船舷随着浪头轻轻摇晃。渔夫们弓着背,粗布短衫被汗水浸透,嘴里哼着单调的号子,一下一下拉网。
忽然,最外侧的渔夫抬头,目光越过桅杆——远处低飞的海鸥群像被无形的手拨动,猛地转向,黑压压地朝同一个方向掠去。紧接着,海天交界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黑点。
黑点迅速膨胀,先是针尖,再是枣核,眨眼便连成一片厚重的乌云。那不是云,是桅杆——一排排、一层层,像拔地而起的铁林;也不是桅杆,是船——船身高耸,帆面雪白,却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
渔夫们僵在原地,手里的网绳“啪”一声滑落。最年长的渔夫喉咙里挤出一声变了调的低呼:“船……大船!”
话音未落,海风陡然转劲,浪头无端高出一截。那支舰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船首劈开海水,掀起的白浪像被巨斧砍出的裂谷。最前排的双层炮舰黑影如山,炮窗一排排洞开,幽深的炮口仿佛成排巨眼,冷冷俯视海面。护卫舰紧随其后,帆面鼓胀如鼓,船侧铜炮在日光下闪出刺目的光斑。再后,是数十艘武装商船,桅杆林立,帆布层叠,像一片移动的城墙。
整片海面被船影覆盖,阳光被切成碎片,渔夫们的小渔船在巨舰的阴影里瑟瑟发抖。浪涌卷来,小渔船剧烈摇晃,海水漫过船舷,灌进舱底。最年轻的小伙子脸色煞白,一把抓住桨橹,声音抖得不成调:“快、快回岸!”
老渔夫也反应过来,猛地拉起桨,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几艘小渔船几乎同时掉头,桨叶拍打水面,发出急促的“哗哗”声。他们不敢回头,却能感觉到背后那股无形的压迫越来越近——仿佛整片海洋都被那支舰队推得向前倾轧。
海鸥尖啸着掠过桅杆,渔夫的汗与海水混成一体。船尾激起的水花里,映出越来越近的巨舰黑影,像一头头沉默的海兽张开铁口。小渔船在浪尖上颠簸,船板的每一次碰撞都像骨头被折断的脆响。
桨影翻飞,渔船终于冲过最后一道浪脊,船头重重撞在沙滩。渔夫们踉跄跳下船,双腿一软跪在沙上,回头望去——那支舰队已压到近海,巨大的帆影遮蔽了天光,海浪在船首被劈成碎玉。
沙滩上,沙粒被风吹得扬起,渔夫们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远处传来的低沉号角,像一把巨槌,重重砸在倭国海岸的胸口。
海风猎猎,旗舰三层炮甲板上,李强把展开的航海图按在舵楼栏杆,指尖顺着淡墨勾勒的海岸线一路向北。
“江户。”他低声念出那两个字,像把一枚钉子钉在木板上。
陈勇凑过来,眼里闪着掩不住的兴奋,却又带着几分谨慎:“司令,咱们一路顺风,总算看见倭国陆地。可要是按老法子,从九州一路打过去,得挨个啃那些大名藩国,少说也得两三个月。”
李强用拇指量了量图上距离,眉心微蹙:“两三个月,风向一变,补给线就被拉成细绳。何况分散登陆,伤亡难控。”
陈勇点头,手掌在图上画出一道弧线:“干脆绕外海,直插江户湾。倭国水师主力在北,南边空虚;咱们趁夜逼近,黎明炮响,先把他们的国都震聋。”
李强抬头望向远处灰青色的海岸线,嘴角扬起:“把战列舰摆在湾口,护卫舰分两队护翼,武装商船载步兵团跟进。三日之内,炮声要盖过倭国的鼓。”
陈勇咧嘴一笑,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跃跃欲试:“司令放心,二十四磅炮的射程够他们喝一壶。步兵团上了岸,直奔天守阁,省得一路磨磨蹭蹭。”
李强合上航海图,目光像刀锋般掠过海面:“传令下去,全体转舵东北,目标江户。告诉炮手,今夜把火药桶擦得锃亮,三天后让倭国知道什么叫直达老窝。”
日头刚偏西,海面被余晖镀上一层赤铜。谭文扶着桅梯,一步三晃地爬上甲板,脸色苍白得像刚刷过石灰。李强见状,连忙迎上去,一把扶住他的胳膊,半开玩笑地打趣:“陆军团长,怎么成了软脚蟹?再撑两天,脚底就踩到硬地了。”
谭文深吸一口带着盐味的冷风,勉强站直,嗓音沙哑却透着倔强:“晕归晕,听到要上岸,胃里的浪就平了。”
李强收起笑,抬手往东北方向一指:“看那条灰线——江户湾。顺风、顺潮,三日即到。到时候,舰炮先轰城门,让步兵团唱压轴。”
谭文眼睛一亮,晕眩似乎瞬间退了一半:“登陆攻城交给我们。步兵团的弟兄憋了一路,刀口都痒了。”
李强拍拍他的肩,语气笃定:“放心,战列舰把炮台掀翻,护卫舰封住港湾,武装商船负责把你们送到滩头。剩下的事,就看你们的刺刀。”
谭文咬了口腌姜,辣味直冲脑门,精神随之一振:“三日就三日。到了江户,谁挡路,谁躺倒。”
李强朗声补充:“告诉每一个步兵,城破之后,先救商民,再缴倭旗。大将军若不服软,就让他听听炮声到底有多大。”
两人相视而笑,海风卷起他们的衣角,像替三日后的战鼓提前敲响节拍。
天刚擦亮,倭国最南端的小渔港还笼在一层潮雾里。昨夜出海的渔船陆续返岸,船底沥着盐霜,桅杆上晾着破网。打头的老渔夫一脚踩上码头,嗓子像被海风吹裂,第一句话就炸开了锅:
“不得了!海上来了上百条大船,桅杆跟林子似的!炮口一排排,多得数不过来,怕不是过万门!”
码头上正在补网的妇人手一抖,梭子掉进海里;挑担卖鱼的青年瞪圆了眼:“过万?那不是把海都盖住了?”
老渔夫把破袖子一撸,唾沫星子横飞:“我亲眼见的!每条船都比咱村子大,黑压压连成一片,太阳都被遮没了!”
消息像潮水涌进每一条小巷。
酒馆里,渔民们拍着桌子添油加醋:“还有铁甲船,刀砍上去只留一道白印!”
茶摊旁,有人压低声音:“听说那些炮一响,能把山都削平半截!”
越传越玄,连“船上有喷火怪兽”“一炮能打出三里火墙”都出来了。村里的小孩追着跑,嘴里学着“轰隆隆”的炮声,吓得鸡飞狗跳。
傍晚时分,几个好事的年轻人按捺不住,拎着鱼叉跑到海崖上想“亲眼验证”。夕阳把海面镀成血色,他们先看见一条白线——那是连成片的帆影。
再过片刻,船队的真容显露:
两艘巨舰并排开道,船身高过倭国最高的天守阁;十二艘护卫舰紧随其后,帆面像移动的城墙;再往后,三十艘武装商船排成雁阵,炮窗整齐,铜炮口在余晖下闪着冷光。
没有夸张到“过万门”,但一眼望去,炮口确实密得数不清。
“真的来了!”
年轻人脸色煞白,鱼叉“当啷”掉在地上。
崖下晒网的村民也望见了,瞬间炸锅:
“快跑!汉国人要上岸了!”
妇人抱起孩子就往村里冲;老人拄着拐杖,脚步却比年轻人还急;鸡笼被踢翻,鸡鸭扑棱着飞上屋顶。
一条狗狂吠着冲进人群,撞翻了一筐鲜鱼,腥咸的味道混着尘土,在狭窄的巷口卷起一阵慌乱。
夜色降临,村口的老槐树下仍聚着一群没处躲的人。他们望着远处海面上一盏盏桅灯连成星河,谁也不敢合眼。
“真变天了……”有人低声说,声音里满是颤抖。
海风带着铁锈与火药味吹进村子,像提前预告了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