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夷州港外,海面像一块深蓝的绸缎,阳光在浪尖上撒下无数碎金。
一艘船缓缓驶入航道——它不像周围那些褐帆商船,也不似黑帆的护卫战舰。它的主帆被漆成雪白,中央赫然刷着一个巨大的朱红十字,十字边缘镶着金线,在烈日下熠熠生辉。帆面鼓胀,海风掠过,十字仿佛在海天之间燃烧。
远处的西洋货船最先发现异状。桅杆上的了望手忽然尖叫,声音被风撕碎又迅速聚拢:“教皇旗!是教皇旗!”
甲板上,原本倚栏打盹的水手猛地抬头,脸色瞬间煞白。有人手中的绳索“啪嗒”掉在脚边,缆绳滚成一团也无人理会。
“这怎么可能?这里是夷州港!”
“教皇国的船怎会到东方?”
惊呼声此起彼伏,像石子投入静水,一圈圈荡开。
紧接着,更惊人的场景出现——
几艘靠近的西洋商船上,船员们扑通跪倒,额头抵着滚烫的甲板。他们双手紧握,嘴唇急速开合,念着拉丁祷词。有人把随身的木十字架举过头顶,任汗水与海水混着流下;有人干脆匍匐在地,掌心贴地,仿佛要把整艘船变成临时的祭坛。
一位老水手把帽檐压得极低,声音颤抖:“愿主宽恕我们的远航之罪……”
年轻的见习水手则瞪大眼,目光追随着那面红十字,仿佛看见的不是帆,而是天国敞开的门。
海风卷起咸涩的浪花,也卷起一片低沉的祈祷声。十字帆下的船影,像一把沉默的圣剑,劈开了东南亚的潮热与喧嚣,让这片向来只认季风与火药的海域,突然响起了另一种古老的节拍——
那是十字架与心跳的合奏,是信仰在海面上投下的长长倒影。
赤红霞光铺满海面,像一条燃烧的丝绸。红衣主教立在船首,海风掀起他深红长袍的下摆,猎猎作响,仿佛整片天空都在为他铺展旗帜。他一手紧握镶银十字架,一手高举那本沉甸甸的经书,书页在咸湿的风里翻动,发出低微却坚定的沙沙声,好似无数信徒的祈祷正从字里行间涌出。
“看哪——这片尚未被福音照耀的土地!”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胸腔深处的共鸣,穿透浪涛,回荡在空旷的港口上空。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火焰,点燃了他眼底炽烈的光。他向前迈步,靴跟踏在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仿佛鼓点,为即将开始的圣工打着节拍。
“没有祭坛,没有钟声,却有无边的灵魂在黑暗中等待!”
他张开双臂,红袍在身后展开,像一柄巨大的火焰之翼,几乎要拥抱整个夷州港。阳光穿过红布,映得他面颊通红,连皱纹里都盛满了狂喜。此刻,他仿佛已看见未来的景象:
巨大的十字耸立山巅,钟声回荡在椰林与稻田之间;
孩童们用稚嫩的声音背诵经文,渔民在出海前划十字祈祷;
商队的驼铃与教堂的风铃交织成同一首颂歌。
“主啊,赐我砖石,赐我工匠,赐我时间!”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触到冰凉的十字架,声音低却滚烫,像熔岩在胸腔里翻滚。再抬头时,眼底已是一片笃定。
“我要让这东方海岸升起一座灯塔,让迷途者看见归家的路,让异邦人听见救赎的召唤!”
海风忽然转急,卷起他红袍的一角,像火舌舔舐天空。红衣主教站在船首,脚下是摇晃的甲板,头顶是辽阔的苍穹,面前是尚未刻下圣名的土地。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岸边的椰林深处,仿佛已经提前为那座未来的大教堂画下了第一根立柱。
在这一刻,他仿佛已听见千万信徒的祷词从山林间升起,与他胸腔里的心跳共振——那声音如潮,如浪,如永不熄灭的火焰。
港口的晨雾尚未散尽,褐帆与黑桅之间,那面雪白的十字旗显得格外刺眼。几名身着黑衣、领口别着银色小十字架的新教教徒站在栈桥下,海风卷动他们的袍角,也卷动他们脸上的怒火。
“看哪,那面旗!”其中一人抬手直指,指尖因愤怒而微微发抖,“教皇的走狗,竟敢踏进这片新土!”
另一人啐了一口,唾沫落在木板上,仿佛连木板也被那面旗玷污:“异端的恶臭,隔着海面都能闻到!他们以为东方是无人之地吗?”
第三人压低声音,却掩不住阴狠的笑意:“让他们来。等汉国人知道教皇的勾当,看他们还能不能踏进港口半步!”
说话间,几人交换了眼色,狰狞的笑容在嘴角绽开。他们转身,脚步急促,黑袍在晨风里翻飞,像一群扑向猎物的乌鸦。
“走,去民政局!”
“把教皇国的毒计,一桩桩、一件件,全抖出来!”
“让汉国人亲手把那艘船,连同他们的十字,一起轰回海里!”
他们的声音在港口回荡,惊起几只海鸥。栈桥尽头,民政局的白墙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在等待他们带来的风暴。
港口的晨雾刚被太阳拨开,了望塔上便传来急促的铜哨声。
“十字旗!白底红十字,正顺风而来!”
哨音顺着桅杆滚下,像一串惊醒的霹雳。栈桥边的调度员猛地抬头,只见那面巨大的十字帆在碧蓝海面上格外刺眼,仿佛一柄倒悬的利刃。
“教皇国?”
码头主管皱紧眉,手指在登记簿上敲得哒哒作响,“汉国律法第一条:境内不得立教传教。他们若敢上岸宣讲,就是踩红线。”
身旁的书记员迅速合上账本,压低声音:“西洋人刚才还在嘀咕,说那是‘上帝的荣耀’——荣耀个鬼!咱们这儿只认港口规章,不认天父。”
主管当即挥手,朝岸边巡逻的小艇吹了声长哨。
“去!横在航道中央,旗语警告:未经许可,不得靠岸。敢再近一步,直接扣船!”
巡逻艇的桨手齐声应诺,木桨拍水,激起雪白水花。艇首的铜喇叭同时响起,低沉的汉音在海风里回荡:
“前方船只,立即停桨!汉国港口,禁止传教!再近,视为挑衅!”
十字帆的船影在波光中微微一顿,随即降了半帆。港口这边,吊臂停止运转,搬运工放下麻袋,齐齐望向海面。空气仿佛被拉紧的缆绳勒住,只余潮水拍岸的闷响。
调度员攥紧拳头,低声补了一句:“让炮台的准备好。万一他们真敢硬闯,今天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港口规矩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