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风从洞口灌进来,带着一股铁锈和湿土混在一起的味道。陈砚舟握着柳叶刀的手没松,指节被雨水泡得发白。他刚踩实地面,脚底就陷进一层松软的泥里,像是踩在腐烂的木头上。
他没动,背靠着井壁,耳朵听着那首童谣。
“月儿弯,龙眠浅……”
声音是从洞里传出来的,断断续续,像有人坐在深处轻轻哼。他记得这调子,和母亲血书夹层里写的一样。可现在不是听歌的时候,左臂的皮肤又开始发烫,鳞片边缘微微翘起,像是要裂开。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按上去,硬的,像披了一层老树皮。
三步外,地上有道浅浅的拖痕,泥土翻新过,还没干透。他屏住呼吸,把系统切换到潜行模式。眼前一黑,心跳声自己都听不见了。
他贴着墙往前挪。
刚走两步,枯枝敲地的声音响了。
三下,停顿,七下。
他立刻停下。
一个佝偻的人影从洞口阴影里走出来,灰袍破得像抹布,一只脚跛着,手里拄着根干树枝。脸上的皱纹堆成沟,眼睛却亮得吓人。
老头盯着他,咧嘴一笑,牙都没几颗。
“你来了。”
声音沙得像砂纸磨墙。
陈砚舟没应,刀尖朝前压低一寸。
老头抬起枯枝,指向他左手腕:“这里,小时候被伞骨划的吧?你娘不让你哭,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陈砚舟瞳孔一缩。
这伤是雨夜留下的,没人知道。
老头又笑:“前朝公主的种,天生就是容器。你爹守玺,你妈藏碑,轮到你,就得装命。”
话音落,陈砚舟猛地冲上去,刀光一闪,直取咽喉。
老头没躲,只是把树枝往地上一点。
嗡——
陈砚舟手腕一麻,刀差点脱手。一股热流从旧伤处炸开,顺着经脉往上冲,左臂的鳞片瞬间蔓延到肩膀,皮肤底下像有虫子在爬。
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呼吸变得困难,胸口像被石头压住。脑子里闪过画面——母亲推他进密道,父亲握着半块令牌闭眼,陆玄冥站在祭坛上说“我们才是同类”。
“别让血纹吞噬你……”
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
可现在,它正在啃他的骨头。
就在意识快要断的时候,一根银针从侧面飞来,扎进他后颈。
“呃!”
他闷哼一声,背上冷汗直冒。
针尾颤了颤,一滴黑血从脖子流下来,落在泥里,滋的一声冒起白烟。
苏怀镜从另一侧阴影里走出来,实验服沾了泥,银针囊袋挂在腰上,手里还捏着第二根针。
她站到陈砚舟旁边,头也不回地说:“你要再往前一步,他就不是人了。”
老头眯起眼:“你倒是懂点门道。”
“我懂的是,你们都想拿他当钥匙。”苏怀镜声音冷,“但他不是锁,也不是容器。他是活人。”
陈砚舟喘了几口气,慢慢撑着站起来。刀还在手里,手抖得厉害。
他盯着老头:“你说我娘的事,若有一字虚言,我不介意让你永远闭嘴。”
老头冷笑,突然抬手,把树枝狠狠插进自己掌心。
血顺着枯枝流下来,在地上画了个半圆,又勾出一道弧线,最后连成半个龙纹图案。泥土吸了血,颜色变深,那图腾竟微微发亮。
“三十年前,我在这下面埋了三十六具尸。”老头开口,“都是想拿血纹改命的蠢货。你爹不来,你妈不来,偏偏你来了。”
陈砚舟咬牙:“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老头抬头,眼里精光暴涨,“我是看着你娘把你塞进地道的人。也是替她烧掉半卷《血经》的人。更是被皇帝割了命根、扔进冷宫喂老鼠的老东西。”
他喘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纸角发黑,像是被火烧过,上面全是暗红的字迹。
“看看吧。”他一把甩出去。
信纸在空中散开,飘到陈砚舟脚边。
墨迹清晰浮现四个字:**玄冥乃帝亲子**。
陈砚舟脑子轰的一声。
他蹲下捡起来,手指发僵。信纸背面盖着一枚朱印,是清武司的标记,日期是三年前。下面还有行小字:“亲子验明,血脉无误,宜养于宫外,为后用。”
他抬头看老头:“这不可能。陆玄冥是守龙人的儿子,他亲口说过。”
“守龙人二十年前疯了。”老头嗤笑,“他儿子觉醒血纹那天,被亲爹推出山门,说是‘不祥之体’。其实是皇帝派人调了包,把自己的私生子换进去养大,等血纹成熟再收回来用。”
陈砚舟喉咙发紧。
所以陆玄冥恨守龙人,恨武林,恨一切规矩。因为他本就是被规则抛弃的人。
就像他自己。
“那你呢?”苏怀镜突然问,“你为什么要等他?为什么不早说?”
老头没答,反而抬起手,用茶杯盖轻轻敲了三下地面。
三下,停顿,七下。
和刚才一样。
“我等了三十年。”他说,“等一个不怕死的傻子,拿着半块龙纹令,走进这个洞。现在你来了,信也看了,接下来——”
他话没说完,洞内忽然传来一阵铁链拖地的声音。
哗啦……哗啦……
由远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被解开。
陈砚舟低头看手中的龙纹令,它不知何时开始震动,发出低鸣,像是在回应地底的召唤。
苏怀镜伸手按住他肩膀:“别进去。”
“解药在下面。”他说。
“可下面不止有解药。”她盯着洞口,“还有你妈不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老头盘坐在地,掌心血还在流,嘴里又哼起那首童谣。
“月儿弯,龙眠浅,守碑人不语,血纹落人间……”
陈砚舟站着没动。
左臂的鳞片不再蔓延,但皮肤下的热流没退。他知道,再走几步,可能就再也回不了头。
可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把龙纹令攥紧,往前迈了一步。
苏怀镜一把抓住他手腕:“你记住现在的感觉吗?疼,累,喘不上气。这才是活着。变成龙,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很静,不像刚才那样乱。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才要走下去。”
老头忽然睁开眼,盯着他:“你真以为解药能救你?解药只能延缓。真正能断根的,只有一样东西。”
“什么?”
“毁掉源头。”老头声音压低,“龙脉口的碑,碎一块,血纹弱一分。碎两块,天下太平。可谁敢动手?谁又能活下来?”
陈砚舟没说话。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握着的半块令,想起母亲推他进地道时的眼神。
原来他们一直都知道。
只是不说。
他再次抬脚,这次没停。
苏怀镜松开手,跟在他身后半步。
老头没拦,只是继续敲着地面,三下,停顿,七下。
洞里的链声越来越近。
陈砚舟走到洞口,弯腰钻了进去。
里面漆黑一片,空气更冷。他摸出钢笔,旋开尾端,柳叶刀重新握紧。
三步后,脚下踩到一块硬物。
低头一看,是半截断掉的锁链,锈得厉害,像是被人硬扯断的。
再往前,墙上出现一道裂缝,里面嵌着一块石板,上面刻着模糊的字。
他伸手去抠。
石板松动。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响。
他猛地回头。
苏怀镜站在三步外,手里银针已搭在指尖。
老头没跟进来。
洞口空着。
只有那首童谣,还在外面轻轻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