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胸中的火焰，被钟小艾这一句话浇得更旺。
“太顺了？”
他嘴唇翕动，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两个字。
“这不是顺！这是嚣张！是挑衅！祁同伟，还有李达康，根本就没把我们，没把京城放在眼里！”
“亮平，你冷静点。这是一盘棋，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钟小艾伸手，试图拉住他。
侯亮平猛地甩开她的手。
“冷静？我在审讯室里的时候怎么冷静？他们伪造证据，把脏水泼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怎么冷静！”
他双眼因愤怒而布满血丝。
“现在，完美的证据链就在眼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李达康！你却让我冷静？”
他胸膛里积郁多日的羞辱与怒火，在此刻找到一个喷涌的决口。
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一场对等的审判，来洗刷掉自己身上所有的污点。
钟小艾看着他涨红的脸，沉默了。
她知道，此刻的侯亮平，什么都听不进去。
这只代表国家正义的利剑，一旦出鞘，便只想饮血。
侯亮平绕过她，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通省纪委书记的专线。
“我是侯亮平，最高检联合督导组副组长。”
“我以督导组的名义，正式向汉东省纪委发函，要求对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同志，在‘大风厂’股权转让项目中的相关问题，进行协查！”
“啪”的一声，他砸下电话。
天，要变了。
由他亲手来变！
……
这道惊雷，在半小时内就传遍汉东省委大院。
“听说了吗？京城来的钦差，要动李达康了！”
“我的天！动李书记？”
“千真万确！督导组的函，已经拍在省纪委田书记的桌子上了！”
每一个办公室的门都关得紧紧的，但信息却在加密的通讯软件里疯狂爆炸。
省公安厅，厅长秘书办公室。
祁同伟的秘书李栋正接着一个电话，是他相熟的一位省台首席记者的。
“李秘书，我的亲哥哥，透露点内部消息呗，今天常委会上到底什么风向？”
李栋压低声音，对着话筒，语气里混杂着为难与压抑不住的炫耀。
“哎，这我可不能乱说，有纪律……”
他停顿一下。
“不过……我只能告诉你，天大的事！侯组长，那真是雷厉风行！手里的剑，直指……哎呀，我不能说了，真的不能说了！你自己去打听吧！”
电话那头，记者的呼吸都停了。
挂断电话，李栋看一眼手机屏幕。
上面是祁同伟刚刚发来的一条信息，只有一个字。
“好。”
……
省委副书记，高育良的书房。
他没有开灯，独自坐在那张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身影融入窗外沉沉的夜色。
电话是他的一个老部下打来的，向他汇报刚刚在官场圈子里炸开的惊雷。
侯亮平，剑指李达康。
高育良久久没有说话。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那个曾经跟在身后，凡事都要请示汇报的学生，已经彻底挣脱他最后的缰绳。
这步棋……
太狠了。
也太准了。
用侯亮平这把最锋利的刀，去砍李达康这块最硬的石头。
无论刀断，还是石裂，他祁同伟都稳坐钓鱼台。
沙瑞金和李达康的政治联盟，将出现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
而他汉大帮，则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一石二鸟。
高育良缓缓地摇摇头。
不，这不是一石二鸟。
这是为了抓两只鸟，不惜点燃整片森林。
他的这个学生，心里的那头猛兽，已经彻底被放出笼。
……
督导组临时驻地。
一间没有挂牌的办公室里，侯亮平见到那个主动找上门来的人。
孙连城。
“侯……侯组主……”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过去。
“我……我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良心过不去。”
“这份东西，我……我冒死给您送来！我只求……求您能为大风厂那几百号工人做主！”
侯亮平接过文件，撕开封口。
里面是一份文件复印件。
《关于京州市光明区大风厂地块规划调整的会议纪要》。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当看到与会人员签名那一栏时，他的呼吸骤然停顿。
一连串熟悉的签名下面，李达康那龙飞凤舞的签名，赫然在列！
更致命的是，在纪要的末尾，还有一行手写的批示。
“同意，请达康同志抓紧落实。”
那个批示的签名，侯亮平就算化成灰也认得。
是更高层级的一位领导！
证据。
完美的证据链闭环！
侯亮平拿着那份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眼前的孙连城，走上前，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
“孙连城同志，你放心！党和人民，都不会忘记你的！”
……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李达康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刚刚挂断电话，沙瑞金的秘书用最标准、最无可挑剔的礼貌告诉他：“书记正在主持一个非常重要的紧急会议，暂时不方便接电话。”
不方便？
他李达康的电话，在汉东，什么时候有过不方便！
沙瑞金，这是在壁上观火！
电视里，晚间新闻正在滚动播出，“中央督导组彻查大风厂旧案”的消息被放在头条。网络上，关于他李达康的各种揣测和谣言，已经甚嚣尘上。
盟友的疏远。
对手的构陷。
头顶那把号称“正义”的利剑。
三方夹击，密不透风。
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与窒息。
祁同伟！
好一个祁同伟！
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李达康钉死吗？
极致的压力之下，李达康反而彻底平静下来。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
“书记。”
是省审计厅的老部下。
李达康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却又平静得可怕。
“老周，是我。”
“立刻，对汉东山水集团，及其所有境内外关联公司、账户，进行一次最彻底的、不定期的突击审计！”
电话那头的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要掀桌子了！
李达康没有理会他的震惊，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我要知道它的每一分钱，是从哪里来的，又流向了哪里！”
“查！”
你祁同伟敢掀我的桌子，我就炸掉你的碉堡！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
夜色中，数十辆挂着普通牌照的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出省审计厅大院，直扑山水庄园。
而此刻，督导组的办公室里，侯亮平正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就在他准备将所有证据汇总，向北京做初步汇报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钟小艾走进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将一份刚刚从京城传真过来的文件，直接摔在侯亮平的桌子上。
“在你弹冠相庆之前，先看看这个。”
侯亮平愣一下，拿起文件。
第一页，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高育良正陪着一个器宇不凡的中年男人，在一家看起来极为高档的会所里喝茶。
这个男人……
侯亮平皱起眉。
他翻到第二页。
是那个男人的绝密个人资料。
姓名：赵瑞龙。
而他的身份介绍那一栏，只有短短一行字。
“山水集团，实际控制人。”
而他却是没看见钟小艾的脸上露出一个终于挖到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