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大酒店,顶层行政套房。
这里不是省检察院的招待所,也不是市委的定点接待处。这里一晚上的房费,抵得上大风厂工人两年的工资。
但对于钟小艾来说,这只是标配。
厚重的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把京州的阳光挡在外面。房间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暧昧而压抑。
侯亮平坐在那张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荧光映在他脸上,把那因为兴奋而充血的面容照得惨白。
他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速度很快,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来了……终于传过来了。”
侯亮平的声音在发抖,不是恐惧,是那种赌徒押中豹子后的癫狂。
屏幕上,是一份全英文的银行流水单,以及几张像素模糊的照片。
照片背景是东南亚某国的赌场,主角是一个皮肤黝黑、满脸横肉的男人。
“阮文雄,肇事司机阮文刚的亲弟弟。”侯亮平指着屏幕,转头看向坐在对面修剪指甲的钟小艾,眼里的血丝像是要爆裂开来,
“小艾,你看!陈海出事后的第三天,这个阮文雄在境外的户头上就多了五十万美金!五十万!”
钟小艾停下手里的动作,优雅地吹了吹指尖的碎屑。
她穿着一件真丝睡袍,神情慵懒,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八卦。
“转账方呢?”钟小艾问,“能钉死是祁同伟吗?”
“是离岸公司,查不到法人。”侯亮平咬了咬牙,但随即又露出一抹狰狞的笑,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阮文雄就在那个赌场里!夜家的人已经控制住他了,他为了保命,录了这个!”
侯亮平点开一个音频文件。
电流声过后,是一个男人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声音惊恐:“是汉东……汉东公安的人让我哥干的……说事成之后给两百万……我哥没想撞死人,就是想吓唬吓唬……”
啪。
侯亮平合上电脑,整个人靠在沙发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带着积攒了数日的怨毒和屈辱。
“赢了。”
他抓起桌上的威士忌,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却烧不灭他心里的狂喜,
“只要把这个交给沙瑞金,不,直接捅给最高检!祁同伟就是有通天的本事,这次也得把牢底坐穿!买凶杀人,谋害反贪局长,这是死罪!”
钟小艾放下指甲锉,站起身,走到侯亮平身后,轻轻按揉着他的太阳穴。
“亮平,别高兴得太早。”她的声音很轻,“这证据虽然硬,但来源不干净。夜家那边……怎么说?”
提到“夜家”,侯亮平的身子僵了一下。
他放下酒杯,手背上暴起几根青筋。
“三个承诺。”侯亮平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第一,将来他们家族企业进军汉东,我要给绿灯。第二,江南那边的几个陈年旧案,我要以此为由头,帮他们翻案。第三……”
他顿了顿,眼神闪烁。
“第三是什么?”钟小艾手上的动作没停,似乎并不意外。
“第三,我要认那边的老爷子做干爹。”侯亮平说完这句话,猛地闭上眼,像是要掩饰眼底那一瞬间的羞耻。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钟小艾发出一声轻笑。
“干爹?”她俯下身,红唇贴在侯亮平的耳边,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又有几分安抚,
“亮平,这有什么丢人的?在这个圈子里,不管是干爹还是亲爹,只要能让你赢,那就是好爹。”
她绕过沙发,端起侯亮平剩下的半杯酒,轻轻晃了晃。
“三个承诺换祁同伟一条命,换你以后在汉东的一言九鼎,这笔买卖,划算。”
侯亮平睁开眼,眼里的羞耻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厉。
“没错,划算。”他站起身,理了理有些皱的衬衫,“只要能把祁同伟踩死,只要能洗刷掉他在我身上泼的脏水,别说叫干爹,就是叫祖宗我也认!”
“那还在等什么?”钟小艾抿了一口酒,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口,“备车,去省委。这种东西,要在沙瑞金吃早饭的时候送过去,那才叫惊喜。”
侯亮平抓起那个存着“核弹”的U盘,紧紧攥在手心。
那个小小的金属片,此刻在他手里仿佛有千钧之重。
“走!”
……
省公安厅,指挥中心。
这里没有行政套房的奢华,只有无数屏幕闪烁的冷光,和服务器运转时发出的低沉嗡鸣。
祁同伟站在巨大的电子地图前,双手背在身后。大屏幕上,一个红点正在从京州大酒店快速移动,方向直指省委大院。
“厅长,鱼出动了。”
程度坐在操作台前,头戴耳麦,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数据包截获了吗?”祁同伟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问晚饭吃什么。
“全截获了。”程度调出一个窗口,“包括他们和东南亚那个号码的通话录音,以及……”他顿了顿,转过头看着祁同伟,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以及那笔一百万美金的信息咨询费转账记录。”
祁同伟挑了挑眉:“一百万美金?咱们这位清廉的侯局长,哪来这么多钱?”
“查了,走的地下钱庄。源头账户是北京的一家皮包公司,法人代表是钟家那个保姆的远房侄子。”程度冷笑一声,“真是大手笔啊,为了搞垮您,这是要把家底都掏空了。”
祁同伟没笑。
他走到操作台前,看着屏幕上那一串串绿色的代码,眼神深邃得像一口枯井。
“程度,你觉得侯亮平现在在想什么?”
“想立功?想报仇?”
“不。”祁同伟伸出手指,在屏幕上那个红点上轻轻点了点,“他在想,他是正义的化身,他在为民除害。他觉得为了所谓的正义,稍微用点手段,稍微牺牲点原则,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祁同伟转过身,背对着大屏幕。
“这种人最可怕。因为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在他们眼里,法律是给别人定的,而他们,是解释法律的神。”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既然他想当神,那我就送他去天上,好好看看这人间。”
祁同伟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特制的红色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国安的刘局吗?我是祁同伟。”
他的声音瞬间变得严肃、痛心疾首,仿佛真的发现了一件惊天大案。
“对,我有紧急情况汇报。我们监测到,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侯亮平同志,近期与境外不明势力频繁联系,并存在巨额不明资金往来。根据我们的技术手段分析,对方极有可能是东南亚某情报机构的白手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震惊的声音。
“老祁,这话可不能乱说!侯亮平可是上面派下来的干部!”
“刘局,我祁同伟要是敢拿这种事开玩笑,我这就脱了这身警服回家种地!”
祁同伟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所有证据链完整,录音、转账、通话记录,铁证如山!就在刚才,他又接收了一份加密文件,来源极其可疑!我现在怀疑,他不仅是违纪,很可能已经被策反,正在出卖国家机密!”
“策反?!”
这两个字,在体制内意味着什么,没人比刘局更清楚。
那是天塌地陷。
“他在去省委的路上了。”祁同伟看了一眼手表,“刘局,如果不马上采取行动,一旦让他进入核心区域,或者把什么带毒的信息扩散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是拍桌子的声音。
“我马上联系沙瑞金书记!你们公安厅立刻布控,绝不能让他离开视线!记住,是绝不!”
“是!保证完成任务!”
祁同伟挂断电话。
他慢慢转过身,看着程度。
“程度。”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