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风向,变得比那六月的天还要快上几分。
昨日里,各处还在热议赵才人是如何一步登天,羡煞旁人,今日中,话题便已悄然转向,窃窃私语着这新晋的宠妃是如何不知天高地厚,言行失当,惹得六宫非议,乃至引得陛下不喜。众人嗟叹世事无常之余,也不免暗自庆幸,或冷眼旁观,或顺势踩上几脚。
这纷纷扰扰,自然也传到了正于宫中谨言慎行、学习礼仪的苏云昭耳中。她听着宫人们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心中却并无太多波澜。后宫倾轧,翻云覆雨,今日高楼起,明日楼塌了,不过是寻常轮回的戏码,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她此刻更关心、更焦灼的,是那静嫔旧宫的老宫人——辛嬷嬷的下落。
那日广储司内惊险一瞥,虽未得窥全貌,但承启三年的记录,母亲入宫日期与静嫔死亡日期那令人心惊的巧合,以及那位因“善后有功”而受赏的首领太监周禄的名字,都已如同烙铁般深深印刻在她脑海之中。辛嬷嬷作为静嫔晚年唯一的近身旧人,是眼下唯一可能串联起这些零星线索的关键人物。
然而,当她几日后,再次寻了个由头,试图前往那处位于宫廷偏僻角落的荒废宫苑时,却发现情况已迥然不同。
昔日虽显冷清、但尚可通行的宫道入口,竟被两名面孔陌生、神色冷硬的低阶内监拦住了去路。
“前方宫苑年久失修,梁柱椽木多有朽坏,恐有坍塌之险,内务府已下了钧令,暂时封锁,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其中一人板着脸,声音尖细而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苏云昭心下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封锁?何时的事?我前几日来此时,尚且一切如常,并未见有何险情。”
“就是昨儿个下的令。这位小姐,内务府的指令,岂是我等能妄议的?还请速速回转,莫要为难我等当差的。”另一人语气稍缓,但态度依旧坚决如铁,身形稳稳挡在路前,毫无通融之意。
苏云昭目光焦急地试图越过他们肩头向内望去,只见里面宫门紧闭,比往日更加荒凉寂静,那日曾与她有过短暂交谈的辛嬷嬷的身影,更是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请问,原先一直看守此处的辛嬷嬷呢?她去了何处?”苏云昭强压下心头不安,追问道。
“调走了。”那内监答得干脆利落,不带丝毫感情,“既是危房,自然不能再留人看守,已由内务府调往别处当差了。”
“调往何处?哪个衙门?”苏云昭不肯放弃,紧紧追问。
“内务府的差遣调配,自有章法,我等区区下人,如何得知详情?”那内监脸上已露出明显的不耐与驱赶之意,“小姐若再无他事,就请回吧!此地不宜久留!”
对方油盐不进,态度强硬冷漠,显然是得了上峰的严令。苏云昭心知再问也是徒劳,反而可能引起更多注意,只得按下心头那阵阵上涌的焦灼与寒意,转身缓缓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确认身后无人跟随,她才低声问身旁同样面色凝重的挽月:“你可觉得,此事……太过巧合了?”
挽月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小姐,这才几天工夫?怎么就突然成了危房要紧急封锁?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唯一的知情人辛嬷嬷也给调走了……这、这分明是……”她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但意思已然明了。
“分明是不想让我再接触她,不想让我再查下去。”苏云昭接了下去,声音低沉涩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昨日才在广储司险些被发现,今日相关的线索就被人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斩断。对方动作之快,手段之利落狠决,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重重深宫之中,果然处处都是眼睛,步步皆是陷阱。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小心,却依旧低估了对手的警惕性、权势以及那份狠辣果决。
是林贵妃?还是谢明蓁?或者,她们已然联手布下了这天罗地网?
苏云昭感到一股无形却冰冷粘稠的网正在迅速收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辛嬷嬷被调去了哪里?是单纯的岗位调动,还是已经……遭遇了不测?她不敢再深想下去,那股寒意却从心底直窜上来,冻彻四肢百骸。
她试图通过皇后那边迂回打听。在一次礼仪学习的间隙,她向那位负责教导的、颇为面善的嬷嬷委婉提及,想请教一位曾在静嫔处伺候过的老嬷嬷一些旧日宫规和礼仪,以为大婚做准备。那嬷嬷倒是客气,却只告知宫中人员调动频繁,尤其是那些年久位卑的老宫人,多是放出宫去,或散于各处杂役,难以寻觅,需得些时日慢慢查询云云。
这官方式、滴水不漏的回应,温和却带着无形的距离,如同软绵绵的钉子,让她无处着力。她知道皇后或许并无恶意,甚至可能有意回护,但在这错综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后宫,皇后亦需权衡利弊,顾全大局,不可能为她一个尚未正式册封的准王妃,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地去寻找一个低等老宫人。
所有的调查路径,似乎都在一瞬间被彻底堵死,陷入了僵局。
对方甚至不需要直接针对她本人,只需轻轻拨动一下棋盘上的棋子,便能利用规则和权势,让她举步维艰,寸步难行。这种无处不在却又无处着力的压迫感,比直面明刀明枪更令人感到窒息和绝望。
她站在高高的朱红宫墙之下,仰头望着一方被檐角切割得四四方方的灰蓝色天空,阳光勉强透过云层,却丝毫照不进心底那一片不断蔓延的寒凉与沉重。母亲模糊的身影,静嫔凄凉的结局,辛嬷嬷那日欲言又止、充满恐惧的眼神……如同沉重冰冷的枷锁,层层压在她的心头。
难道……真的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不。
苏云昭缓缓握紧了袖中的手,指甲用力嵌入掌心,带来一阵清晰而尖锐的痛感,这痛感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
越是这样不惜代价地阻拦,越是证明她查的方向是对的,触及了她们最恐惧、最想要掩盖的核心秘密!辛嬷嬷是关键,但现在找不到她,或许……可以从另一个方向尝试突破——那个因“善后有功”而得到厚赏的首领太监,周禄。
只是,周禄如今身在何处?是否还在人世?十几年过去了,他是否还记得当年旧事?这无疑又是一条布满迷雾、吉凶未卜的险路。
但她,已然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