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昭晖院内的书房。夜已深沉,烛台上儿臂粗的蜡烛燃得正旺,将室内照得一片暖融明亮,驱散了秋夜的寒凉。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廊下偶尔传来巡夜侍卫轻微而规律的脚步声,更衬得室内宁静祥和。
桌案上摊开着几份今日朝中递来的简报,墨迹犹新。萧景珩已换下亲王袍服,着一身月白色家常直裰,少了些许朝堂之上的威严,多了几分温文儒雅的书卷气。
苏云昭也卸去了宫宴上的钗环盛装,青丝松松挽起,仅簪一支素净的白玉长簪,穿着浅碧色绣缠枝梅纹的襦裙,正执起一把素胎瓷壶,为二人面前的茶杯添上刚沏好的热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今日宫宴,你觉得如何?”萧景珩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俊平和的眉眼,语气随意如同闲话家常。
苏云昭放下茶壶,指尖在微温的杯壁上停留片刻,略一沉吟,道:“歌舞升平之下,暗流涌动。谢王妃……似乎对我敌意颇深,几次三番,皆是有意为之。”她想起谢明蓁那看似无意、实则有针对性的才艺提议,以及后来看似称赞、实则暗含机锋的眼神。
萧景珩微微颔首,吹了吹茶汤上的浮沫:“谢氏性子骄矜,重生之后,执念更深,视你我为她达成目标的最大阻碍,敌意自然深重。此乃意料中事。倒是四弟……”
他顿了顿,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宴席后半,他看我的眼神,较之以往,少了些兄弟间的表面的客套,多了几分锐利与毫不掩饰的不满。看来,谢氏在他耳边,没少下功夫。”
苏云昭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是因为我今日应对茶论之事,拂了靖王妃的面子?”
“未必全是。”萧景珩缓缓摇头,目光变得深邃,“这只是个引子,一根导火索。根本在于,谢氏正在不断利用她所知的一切,在四弟心中强化一个认知——即我们的一切言行,无论看似多么平和无害,皆是为争夺储位而精心设计的伪装与算计。她在利用四弟的骄傲、他的不甘,以及他对我这嫡子身份的潜在芥蒂。”
苏云昭默然。她来自现代,对这类权谋斗争、人心算计虽能凭借理智理解分析,却终究从心底里不喜。
她更愿将精力放在切实有益的事情上,比如协助萧景珩处理政务,细心管理王府,以及暗中调查母亲那桩陈年冤案。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谢明蓁的步步紧逼,靖王因此而被激化的敌意,都让她清醒地认识到,在这旋涡中心,无人能够真正独善其身。
“王爷,”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如洗,映着跳动的烛火,“今日我仔细观察林贵妃,她对谢王妃极为满意,婆媳关系看似融洽无间。但贵妃眼神流转间,尤其在看向皇后娘娘时,那抹忌惮与较劲之意,虽一闪而逝,却未能完全掩饰。而陛下……”
她略作停顿,组织着语言,“似乎乐见两位王爷有所争执,形成某种平衡,但底线分明。今日我奉茶时,他虽未多言,但目光扫过殿下与靖王时,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仿佛在衡量着什么。”
萧景珩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之色:“你看得很准,洞察入微。父皇在位多年,深谙帝王平衡之道。他与母后少年结发,感情深厚,敬重母后贤德,故对我这嫡子,于公于私,都多有回护。但对四弟的军功才干,亦颇为看重,有意栽培。如今这般局面,他既希望我们兄弟能有所作为,为朝廷分忧,又怕任何一方势力过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威胁皇权。”
他放下茶盏,语气变得凝重:“所以,我们日后行事,需格外把握好分寸。既不能过于退让,显得懦弱无能,让支持者寒心;也不能过于激进,锋芒毕露,引来父皇的猜忌与打压。这其中的尺度,微妙至极。”
他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看向苏云昭:“今日你以茶论事,不涉经典,只言本性,应对得极好。不卑不亢,务实明理,正中肯綮,正合母后与一些注重实绩的老成宗亲的脾胃。谢氏虽逞了口舌之快,博得一时注目,反倒显得急切浮躁。这便是分寸的把握。”
苏云昭闻言,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妾身当时只是据实而言,心中所想便是口中所述,未曾想太多权衡利弊。倒是王爷,在谢王妃言语相激时,适时举杯,以‘兼容并包’之言化解争执,引导话题,才是真正掌握了朝堂与家宴之间的分寸,顾全了大局。”
萧景珩伸手,轻轻握住她置于桌面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传递着一种稳定的力量:
“云昭,有你在我身边,我心安许多。你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常能见我所未见,补我之不足。日后朝堂后宫,风波只怕更甚,暗箭难防,我们需同心协力,互为臂助,步步为营,方能在这惊涛骇浪中,寻得一线生机。”
苏云昭感受着他掌心中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心中泛起阵阵暖意,亦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悄然落下。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目光坚定,点了点头:“妾身明白。既为夫妻,自当同心同德,共担风雨。”
夫妻二人又就今日宴席上几位重要宗亲、官员的言行举止讨论了一番,细致分析了他们可能的态度倾向与背后代表的势力。
烛火噼啪轻爆,夜色渐深,这一番深入的交心夜话,不仅增进了彼此的了解与信任,更让他们对即将面临的复杂局势与艰难险阻,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与更充分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