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府与江陵府的漕运新政试点,在经过周密筹备后,终于如期正式启动。
官府的布告清晰地张贴在城门口、漕运码头等显眼处,明确了折色纳银的标准、减免了部分过往的苛捐杂税、并设立了专门受理民众投诉的渠道。
起初,两地显得风平浪静,许多备受旧制盘剥的漕工和商贩怀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观望着,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期盼。
瑞王府派出的明暗两条线也迅速进入了角色。
督察御史持节巡查,按章办事;而化装成各色人等的暗卫则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市井码头,如同警惕的猎鹰,密切关注着漕运司、粮仓等关键衙门的细微动静。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试行开始不过数日,淮南府的暗卫便通过加密渠道传回密报:那位与谢家有着远亲关系的漕运司副使,以“河道需例行疏浚保障航行安全”为名,突然调整了既定漕船通行班次和顺序,导致几艘满载粮食、急需北上的漕船被无理延迟在码头,船主们焦急万分,怨声载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江陵府也传来消息:那位被靖王府银钱喂饱的粮仓大使,在新粮入库验收时,一改往常标准,刻意提高要求,百般挑剔送粮农户缴纳的粮食品质,甚至以细小瑕疵为由拒收或压价,引发了数起小规模的争执和冲突。
这些消息被迅速汇总到瑞王府清梧轩。萧景珩与苏云昭对着铺开的地图和详细的情报,凝神分析。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动手了。”
萧景珩面色沉静,指尖点着淮南府的位置,“手段算不得多么高明,但胜在看似‘合情合理’,正是利用职权范围内的细微调整来制造麻烦。若置之不理,任其积累,足以拖慢试点进度,影响效果,并成为他们日后攻讦我们的有力借口。”
苏云昭专注地看着情报细节,冷静分析:“王爷,对方选择的是制造‘合规’范围内的麻烦,而非明目张胆的破坏,正是看准了我们若直接强势干预地方事务,反而会落人口实,说我们倚仗亲王身份,干扰地方行政,导致官吏无法正常行事,这顶帽子扣下来,于我们大大不利。”
她沉吟片刻,提出应对之策:
“妾身以为,我们不宜直接插手。可让明面上的督察御史,以日常巡查中发现问题的名义,公开质询漕运司副使调度为何突然变更导致延误、粮仓大使验收标准为何与公告不一,要求其做出合理解释,并立即纠正错误做法,恢复正常秩序。”
“同时,将这些问题连同我们的应对方式,通过密折如实奏报陛下。”
“一方面展现我们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高效与透明,另一方面,也是在陛下那里提前备案,表明这些障碍乃是个别官吏执行不力或别有用心所致,而非新政本身之过。”
萧景珩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爱妃所思,与我不谋而合。如此应对,既能迅速平息事端,遏制其恶劣影响扩大,又能将矛头精准引向具体办事官吏的个人行为失当或能力不足,有效保护新政本身不受质疑。”
他立即召来顾先生,共同草拟给前方督察御史的明确指示以及上奏皇帝的密折。
处理完这些紧急公务,夜色已深。
萧景珩与苏云昭并肩走在回昭晖院的曲折回廊下。初夏的夜风带着微凉的花香,月华如水,静静洒落在庭院的石板路上,泛起一层清辉。
萧景珩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今日之事,虽早在预料之中,但真正面对时,仍觉步步惊心,如履薄冰。若非爱妃你有先见之明,坚持布下暗线,我们恐怕要等到民怨积累、事态扩大才能后知后觉,届时就被动了。”
苏云昭温声道:“王爷,既入此局,便知前方必是明枪暗箭,荆棘密布。此次交锋,虽是小挫对方锋芒,未能造成实质损害,但也再次提醒我们,日后每一步都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丝毫松懈不得。”
她顿了顿,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清晰,“而且,谢明蓁……她对我们行动的反应速度,以及选择的破坏方式,总是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精准’,仿佛能预知我们会如何行动一般。”
萧景珩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苏云昭,廊下的阴影遮住了他部分表情,但声音很清晰:“你仍在怀疑她……或许真有什么我们未知的依仗?”
苏云昭郑重点头,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亮:
“一次或许是巧合,两次可能是运气,但三次四次,次次如此,便不得不让人深思其背后缘由。妾身已将几处尤为可疑的节点记录在册,待试点之事初步稳定后,想再寻机深入探究一番。”
萧景珩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用力握紧:“好。无论她有何种异常,是人是鬼,你我夫妻同心,总能找出应对之法。”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扑翼声划破夜空,一只信鸽准确地落入院中专门设置的鸽笼。
凌墨迅速上前,取出绑在鸽腿上的细小竹管,抽出里面的密信,快步走到萧景珩面前呈上。
萧景珩就着廊下灯笼的光线展开密信,快速浏览后,眉头微挑,将信递给苏云昭:
“淮南那边,我们的人又有新发现。那位漕运司副使,三日前曾与一个自称从京城来的绸缎商人,在城中最大的酒楼‘望江楼’雅间内密会超过一个时辰。”
苏云昭接过密信,看着上面的字句,眸光骤然一凝:“京城来的绸缎商……在这个敏感时刻?看来,谢明蓁的手,伸得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直接。这潭水,是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