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梧轩内室,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间的暑气与喧嚣。
上好的沉水香在博山炉中静静燃烧,吐出缕缕清淡的白烟,试图驱散夏日午后残留的几分燥热,也平添了几分密议的肃穆氛围。
萧景珩端坐于主位书案之后,面容沉静如水,听着身旁的苏云昭娓娓道来她昨夜直至凌晨的发现。
他听得极为专注,指节分明的手指偶尔无意识地轻叩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这是他深入思考时不易察觉的习惯。
苏云昭语气平和,条理清晰,将那份素笺上的内容逐一阐述,尤其强调了几个关键节点在时机上的诡异吻合。
末了,她轻声道:“王爷,妾身深知此事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亦不愿以怪力乱神之说来揣度对手。然而,这几处节点,若孤立看待或可归咎于巧合,但串联起来,其指向性便不容忽视。特别是招揽工部郎中和试点地点选择这两桩,决策过程慎之又慎,知情者屈指可数,靖王府的反应却如同亲眼所见,直指核心,这……实在难以用寻常的情报卓越来解释。”
萧景珩接过那张素笺,目光沉凝,逐字逐句地仔细扫过。越是细看,他眉宇间的凝重之色便加深一分。
他了解苏云昭的性情,沉稳理智,重于实证,若非掌握了切实令人起疑的线索,绝不会轻易提出如此惊世骇俗的猜测。
这些事例,单看或许能勉强自圆其说,可集中呈现在眼前,其背后可能隐藏的真相,便足以让人脊背生寒。
“爱妃所虑,绝非杞人忧天。”萧景珩缓缓放下素笺,声音低沉而严肃,“谢明蓁此女,自去年落水被救起后,确如脱胎换骨,心性手段与以往判若两人,凌厉刁钻之处,何止增长了十倍?若说其身后有高人指点,这高人未免也太过‘神机妙算’,几近妖异。可若说其本人能预知未来……”
他话语微微一顿,眉头紧蹙,这显然完全颠覆了他过往对世界的认知和理解框架,触及了知识盲区,令他本能地感到排斥与警惕。然而,身为上位者的理性又强迫他不能忽视任何潜在的重大威胁。
苏云昭适时接口,语气依旧冷静:“妾身初思此事,亦觉匪夷所思。然,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或许,谢明蓁亦有其不为人知的奇特机缘。”
她话语含蓄,并未直接点破“重生”二字,但那双清亮眼眸中传递的信息,已让萧景珩瞬间明了她未尽的深意。
萧景珩目光骤然一锐,显然彻底明白了苏云昭的暗示。
他倏然起身,在静谧的书房内来回踱步,锦袍的下摆带起细微的风声。
“若真如此……”他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那我们对上靖王府,岂非如同明眼人对上能窥探未来的对手?她可知我们下一步的落子何在?可知朝堂风云的下一步变幻?甚至……能否揣测圣心微妙的动向?”
想到此处,饶是萧景珩心性坚韧沉稳,也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寒意和紧迫感。
“这也正是妾身最为担忧之处。”苏云昭坦言,但她话锋随即一转,试图在迷雾中寻找突破口,“但妾身以为,即便她真有预知之能,也必然存在局限。
否则,依照其前世结局推论,她若真能全知全能,又岂会最终功败垂成?”
她试图从逻辑上寻找平衡与反击的可能,“或许,她的预知是模糊的、片段的,或仅针对某些影响巨大的关键事件。又或者,这种能力并非被动接收,而会因她自身的干预和行为,导致其所预知的‘未来’发生偏移甚至失效?”
萧景珩停下脚步,转身凝视苏云昭,眼中激赏之色愈浓。
“爱妃此言,真如拨云见日,令本王豁然开朗!”
他回到书案前,神情重新变得坚定,“不错,无论其能力为何,绝不可能无所不能。当前要务,是找出其规律与破绽。”
他执起朱笔,在苏云昭的素笺上添注了几行字,“比如,她似乎对人事任免、政策推行这类‘大势’尤为敏感,但对于具体执行过程中的细节博弈、人心微妙变化,其预知是否依旧精准?又如,她对那些突如其来、看似偶然却可能影响大局的意外事件,是否也能提前规避或利用?”
苏云昭赞同地点头:“王爷思虑周详,切中要害。妾身会继续留心搜集相关事例,尤其会关注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产生连锁反应的小事,观察她是否会有超越常理的未雨绸缪之举。”
夫妻二人就此达成共识,决定双管齐下:
对外,继续强化自身的情报网络与保密措施,以应对明面上的挑战;
对内,则秘密启动对谢明蓁“预知”能力的分析与试探。然而,一个可能拥有窥探未来片段的对手,如同一片巨大而无形的阴影,悄然笼罩在心头,使得原本就错综复杂的夺嫡之争,平添了无数令人心悸的变数与挑战。